杨占厂
油菜花开到如黄金流泻的时候,养蜂人就来到了那片临河高地的缓坡上。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只知道他们从南方来,或许是比南方更南的地方。
他们是一对夫妻,缓坡上搭着简易的帐篷,边上停放着一辆长斗皮卡车,几十个蜂箱依次排开,男人女人都戴着配有网罩的斗篷。每日天亮,打开蜂箱,几千只,不,几万只蜜蜂便舞向那些开到正好的花朵。
他们的驻地离村庄不远也不近,极少和人说话,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神秘感。少年时,我甚至对这个行当充满着好奇的想象和浪漫的向往,不禁忆起《天龙八部》里乔峰对阿朱的那句未践承诺:退出江湖,到塞外牧马放羊。
你想啊,他们所做的,确确实实是甜蜜的事业呀。万千的蜜蜂追踪着餐饮天地雨露精华的花草,酿最纯正的蜂蜜、蜂胶、蜂王浆。他们真是活在了甜蜜里,连空气都应该是甜的吧。
你想啊,他们每天面对的只有大自然,没有俗世社会里的纷纷扰扰。大自然多么安静美好,有穿林的风,有打叶的雨,有黑色天幕上钻石一样的星星,有无边旷野里演唱会一般的鸟虫和声。在这样的环境里,连睡眠都是安稳清甜的吧,直到被漏进来的天光唤醒。
你想啊,他们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彼此。随着花信,从南到北,千山万水,万水千山,有甜蜜,也会有困厄,譬如狂风吹散帐篷,暴雨虐伤蜂群,盗贼窃走物件,但好在,总能够把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也曾近距离观察过他们的生活。虽然是临时居所,但该有的也都有。早先是用几块砖石垒砌的小小灶台,后来用上了煤气,米、面、油、咸菜坛子摆在阴凉处。几泡沫箱的培土蔬菜绿油油的,玻璃瓶子里插满长长短短的野花束。一条狗,几只鸡,前前后后撒欢儿跑着,收音机在一边自说自话,搭在皮卡车里的晾衣杆上红红绿绿。
黄昏时分,蜂群如得神谕嗡嗡归来,忙碌完这一切,晚霞在西天红得正浓,风风火火的男人静下来,想喝点白酒解乏;轻声细语的女人手脚利落,随手拿几个鸡蛋炒了一碟。两人说说话,或者什么也不说,都很美好。不远处的河水哗哗作响,好闻的湿气弥散而来,村庄上空炊烟四起,不一会儿,晚霞退去,繁星满天,夜风入怀,是该睡了。
在某一天,你再望向那个高地的缓坡,发现已经没有了皮卡车、帐篷、两个人、万千蜜蜂,仿佛这些从来没有出现一样。通常这个时候,意味着你这里已是春暮花尽了。他们,可能去了更北的地方,再次寻觅金黄的油菜花、银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以及各种颜色的花海。
所以,不要称呼他们为养蜂人,就把他们说成是追逐春天的人吧,也可以说是活在春天的人。能够指挥他们的,只有南北绵延传递的春日花信。为此,不惜单车两人千里奔袭,不怕日晒风吹终日劳碌。
辛苦吗?当然。
心苦吗?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