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轶
《南方车站的聚会》像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黑色小说,胡歌饰演的社会边缘人物周泽农因在小偷聚会中的械斗而错杀了警察,于夜色中开始了一场逃亡之旅。周泽农想要在南方车站再见一下五年未见的妻子杨淑俊(万茜饰演),但等来的却是陪泳女刘爱爱(桂纶镁饰演),周泽农计划让妻子来举报自己换取警方悬赏的30万元奖金,但刘爱爱的出现让事件复杂起来。在次序交错、鱼龙混杂的千湖城中城,粉色的霓虹下,错乱的棋牌室、地下室、桌球房……人性一次次陷入迷茫、挣扎、报复、无助,在善与恶之间,导演刁亦男用诗意的镜头调度聚焦了边缘人物的世界。
从剧本构思到影像调度、视听语言、演员的诗意身体表达,这部电影有极大的创新与东方意蕴的呈现。从叙事视角而言,《南方车站的聚会》是部多视角的电影,从影片的第一个段落开始,周泽农向刘爱爱讲述自己为何杀人,确认自己罪犯身份为第一个叙述视角,而后刘爱爱讲述周泽农的太太杨淑俊没有来见他的原委为第二个叙事视角,两个对于过去时空的叙述占去了影片一大部分的时间。周泽农与刘爱爱所处的当下时空,到故事的进展至周泽农报仇与最终被警察枪杀为叙述的第三个视角,最后一个视角则由廖凡所饰演的刑警队长提供。四个视角相互交错,使得影片在叙事过程中凸显了主题即人性在真实与谎言中的考量,在善恶之间的徘徊,在道义与欲望之间的挣扎。有别于好莱坞的类型模式与消费影像,亦冲出了中国电影电视剧化的迷谷,本片的现代性艺术化表达是为中国电影艺术当代性的一次有力回应。
刁亦男此次的突出表现还在于其利用高超的调度手段赋予了电影东方诗意的风格呈现。武汉城中城是中国任何一个三四线小县城的代名词,在自然与水泥之间,在弥漫着霓虹气息的割裂空间中,在黑夜的动物园里,在棚户区中,刁亦男导演用空间分割着时间的蔓延,用镜头引领着观众走向人物内心,思考个人生命价值。中国的电影故事对英雄的悲剧式落幕总有一种无限的敬仰与缅怀。这种社会边缘人物的英雄化是非常东方式的表达,是中国观众所熟悉的侠义精神与道义归宿,是导演赋予周泽农的世俗隐喻。周泽农的几段暴力打斗更像一场场华丽的动作舞蹈,力量与道具配合着胡歌的肢体与步伐,像是演员同摄影机之间的华尔兹,水泥墙上光影交错、霓虹灯下剪影婆娑。在自然的社会噪音与京戏京鼓的映衬下,已很难分辨客观声响的存在与人物内心心理的回响。导演刁亦男利用错位与颠倒时间元素,赋予影片叙事具有当代性的视觉体验,同时又利用城中城的空间关系来展示故事载体的立体性和多面性,这种利用解构的方式来讲述电影故事的方式,具有东方式的原创性,实为难得。
影片中第一个悬念是周泽农要见妻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到了故事的中段才得到了答案,原来是希望自己的妻子来举报自己而得到警方的悬赏,随之而来的悬念是刘爱爱等人对悬赏的态度是什么?周泽农在极端环境下如何取信她的话语?除了警察还有谁想置周泽农于死地?周泽农又如何复仇?周泽农同刘爱爱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关系?最终周泽农被谁出卖了,他又将怎样死去?这一系列的悬念,常规警匪类电影中类型化的处理固然能强行地让观众被情节吸引,但刁亦男则选择了更高级的表演调度,用身体语言来呈现角色的状态。
胡歌饰演的周泽农话语不多、台词简短,洗脱了明星气质,更多地用眼神来展露底层人的内心世界,消瘦的身体下是劲爆的肌肉和经过训练的形体,出手狠准,气集眉间,侠义与仁恒都凝结在瞬间的表情之中。周泽农挨了子弹血雨腥风骑行而错杀巡警的主观视角、野鹅塘夜间氤氲密布的孤舟上与刘爱爱的暧昧、藏匿处自行包扎枪伤、小面馆吃面的特写……情绪可被多层解读,给予观众想象与满足。这也是作为导演对于诗意调度的理解,突出以表演为载体,亦凸显出电影作为艺术的哲学意义。
《南方车站的聚会》是唯一一部入围今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电影,正如戛纳电影节艺术总监福茂的评价:“电影没有拘泥在中国电影的传统中,而是对黑色电影和警匪电影在美学上进行了大胆的创新。”中国电影正在工业化和产业化的进程中,我们期待有更多的致力于创新艺术手法的电影问世,让中国观众在大量的类型电影外感受到现代电影的美学价值,提升中国观众的影像审美能力,为创造出更绚丽的东方电影美学继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