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本身的缺陷

孔曦

刚记事时，我就被母亲批评为“疙瘩”，要是她匆忙间没有给我把衣服裤子穿服帖，蜷在一起的话，我会哭。

五岁那年我上学了，读二年级。印象最深刻的，是“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从此铭记。

七八岁时，每年冬春之际，我学会了到田头路边挑野荠菜。那个年代的崇明乡村，荠菜肉馄饨以及“肉包子”是难得的美味。拌了荠菜的肉馅，塞在油豆腐里，烧熟了，就是肉包子。我清晰地记得，每次和母亲一起择菜，择到竹篮快见底时，她会把篮子一推，说“没心相了（没耐心了）！”我总是很气——她是大人，怎可以如此不认真？

现在想来，当年的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在乡村小学教书，每天早上“要汏一脚盆衣裳”，白天上课，晚上在办公室备课批改作业，有时回到宿舍还要纺纱（因布票不够用），实在没有时间把每件事都做得细致周到。

稍长，我一直被母亲唠叨，说我“磨叽”。长大以后，我才会反驳：“正因为讲究，才做得慢。”父亲做事严谨，我遗传了他的风格。不论做什么事，但凡力所能及，总要精益求精。看人看事，也曾经以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不是好事就是坏事。

读中学时，有一次，几个女同学来我家玩，其中一个，说是跟她妈妈吵架了，两天没吃饭。当时家里只有一碗冷饭、一碟炒咸菜。我请她分享了我的午饭，她横谢竖谢。后来，听说她跟她妈妈和好了。我不解。另一个女同学说，“到底是自家姆妈呀！”当年的我常常纳闷——这家男人小肚鸡肠婆婆妈妈，他老婆仍对他不错。那家儿子天天酗酒，他父母居然无动于衷……后来才明白，很多人和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世上之人，绝大多数是有缺点的普通人。人们对外人说家里人的坏话，只是想得到几句安慰，并非真的要外人鼓劲，鼓励他（她）与那个可恶的人决裂。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完美本身，就是有缺陷的。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说过：“美，只是一条窄窄的光谱带；丑，却形态万千。”太追求完美，就是不近人情。人与人之间，倘若对彼此的期望过于理想化，其结局，往往不大高妙。金无足赤，是大概率；容人之短，是大本事。最高明的作家，对笔下的人物，从无直白的褒贬。好还是坏，由读者自己评判。

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只要未突破法律和道德的底线，大多数的人和事，都是可以“容”的。家庭也好，小区也罢，都以“和为贵”为上。至于工业生产、医学医药、科学研究等，都应尽可能地追求完美。否则付出的代价，将是无辜者的生命。

有一则关于降落伞的故事，说是为了保证质量，将军命令厂商负责人随机抽取出厂的成品，亲自试用，降落伞的合格率因此达到了百分之百。有人质疑此事的真实性，说是翻译不精准导致的误传。无论怎样，很多产品的质量高低、诸多行业从事者的敬业与否，关乎用户的性命和健康，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说——处世，不必要求周遭的人十全十美；做事，还是尽可能地追求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