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云
全球气温变暖的这些年,西安也难见到雪了。物以稀为贵,偶尔飘来一场雪,朋友圈都刷屏了,大家兴高采烈地约着吃火锅,去公园或旷野拍雪景,仿佛在迎接一个节日。
下雪,从来都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三十年前的农村,冬天冷得堪比冰窖。偶尔晴空万里,男女老少也是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以及肥胖的棉鞋,两只手抄在袖口里,站在门前晒太阳。寒假是一年里最冷的时期,终于不用去上学了,小孩子们个个赖床。这时,要是忽然瞥见了窗外的雪花,或者听见谁说了一句“下雪了”,就如同收到了军令,一骨碌爬起来,也不管衣服有没有预先在被子里暖热,拉过来就往身上套。
课本里说“瑞雪兆丰年”,可麦苗长势好坏,粮食丰收与否,不关小孩子的事。只要有好玩的东西,我们就开心。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冬天的生活单调枯燥,小孩子的娱乐太少,天天都是丢沙包、跳皮筋、踢毽子。我们对雪的期盼,超过了腊八节和冬至,但我期待下雪另有原因。为了等雪,我像个小大人,开始关注天气状况。
每天的新闻联播过后,就是天气预报。我国西北地区,冬季大部分是阴天,雪故作矜持似的,迟迟不来。我常常望着天空,赌气地想,要是雪还不来,就随便它吧,反正过年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穿棉靴了。
农村人一到冬天,穿的全是手工做的棉鞋,陕西称之为窝窝,也叫棉窝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棉窝窝样式老土,由左右两块绒布缝合在一起,中间竖着一条棱,鞋帮的夹层塞了一层棉花。帮子越厚,棉窝窝越肥大,就像儿歌里唱的那样:“小猪小猪胖嘟嘟,走起路来扭屁股。”光凭想象你都能知道,棉窝窝看着暖和,穿着更暖和,然而肥圆笨重的外形实在不可爱。
棉窝窝难看归难看,但它是农村人过冬必需品,也是唯一的棉鞋。而我在1988年,有了其他的选择。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刚进家门,就听说爸爸在城里给我买了新鞋。比起美味,女孩子宁可穿得好看。我喜滋滋地打开鞋盒,里面是一双枣红色的短筒皮革棉靴,侧面有拉链,鞋内是毛绒。我翻过靴子一看,鞋底布满了凹凸的花纹。真是人靠衣装,我穿着棉靴,再配上过年的新衣服,站在镜子前一照,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俨然一个洋娃娃。
但新衣服要等到过年才能上身,棉靴正当季,还防滑防水,雪天穿最合适不过了,平时显得过于隆重,所以我一直盼下雪。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我还是没有等来一场雪。心痒痒了,我就把棉靴拿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再装进鞋盒放回柜子。
我已经记不清,把鞋盒拿出来过多少次。只要我在家,只要想起来,我就把棉靴取出来摸一摸、看一看、试穿一下。雪不来,我不能理直气壮地穿棉靴。腊月中旬是我的生日,到了那天,棉靴仍未上脚。
一天晚上,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雪,我当下就洗了脚,换了干净的袜子。我把棉靴拿出来放在枕边,激动了好半天才睡着。
第二天早晨,我睁开眼睛,大声喊正在扫院子的妈妈,问她,下雪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我趴在窗台,拉开帘子一看,果然下雪了。我不惧寒冷,没等衣服在被窝里暖热,就一层层地穿好,然后跳下床,穿上棉靴,跑到院子中央。只见雪花以铺天盖地之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蹦蹦跳跳地叫着,下雪了,下雪了,终于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