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敏
对一个地方的记忆有时就这么简单,是一段过往,或是个特别值得回味的日子,而我对“新雅”的印象是从家族的四次婚宴开始的。
我的长辈几乎都住在紧贴南京路周围的大小马路上,我小时候去亲戚家,玩得最多的也是南京路。那时的南京路还没有步行街这一说,更没有现在的“高大上”,一店一品是它的基本业态。就是那些名扬四海的百年老店如同一位长者,温婉而随和。我流窜其中,乐在其中,几乎在每家商店里都留下过足迹。不过,再怎么走,“新雅”是不进去的,它仿佛是外公的专利。
我的外公带家人上餐馆,从不去第二家。现在回想起来,他偏爱“新雅”或许是因为曾和李大厨是朋友。他们从上世纪30年代就认识,以后李大厨到哪家店掌勺,他就跟着去那里,食客跟定厨师走的事并不鲜见。我听外公说起过李大厨有五个哥哥,都是吃“油水饭”的,而李大厨则善于创新,他的一道技艺复杂的“酥皮奶油鸡”曾轰动沪上。
由此可见,我家的婚宴在李大厨的店里也就不足为奇了,受我外公的影响呗。
第一次婚宴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大舅准备在饭店里举行结婚仪式,可他失望而归,整条南京路上居然没有一家餐馆提供宴席。大舅只得涎着脸去亲戚朋友家收罗肉票、鱼票等等的票证,勉强在家烧了两桌家宴。
第二次婚宴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堂舅也想在“新雅”摆上两桌。但这时南京路上的酒店还是不承办酒席,只有堂吃。堂舅看了菜单,可供选择的菜并不多,而且还得先买筹子,然后自己去端菜端饭,当时的酒店更像是个大食堂。堂舅无奈,决定派出家人提前去抢占座位,然后将小方桌拼成长桌,每桌坐8个人,服务员也由姑嫂妯娌充当。那一天,他们几乎点遍了饭店里所有的菜肴,什么辣白菜、方腿;咖喱鸡块、蚝油牛肉、蘑菇青菜……那个年代形式不重要,有吃就很满足了。
第三次婚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家小舅要结婚了。他脑子活络,开了后门这才摆了喜宴。直到今天他还能清清楚楚地忆起当年50元一桌的菜肴好不丰盛:有青豆虾仁,蚝油牛肉,芙蓉鸡片,奶椰戈渣,咕咾肉;还有葱油鸡等几道大菜,最后上了甜品:奶油布丁。能订上酒席已是不易,更何况还有这些平时难得吃得到的佳肴,小舅在亲朋的喝彩声中长足了脸。自然,那些剩余的汤汤水水绝不会浪费,都倒进带去的钢精锅里了。
第四次婚宴是堂舅的儿子结婚,喜酒还是在李大厨的店。这一次绝对称得上鸟枪换炮:南京路步行街的火爆,让人感受到什么才是人气。在宽敞气派的大厅里等电梯时,我的眼里装满了美轮美奂,而开宴时首先摆上桌的冷盘:乳猪八小碟,有个好听的名字:“金玉满华堂”,既好看又讨口彩……
如今的“新雅”早已走出了上海,那些看家菜水准的“蚝油牛肉”“咕咾肉”“清炒虾仁”作为半成品也早就走进了寻常百姓家,只要愿意,足不出户就能天天在家吃。
岁月悠悠,我家的四次婚宴折射了中国人生活的大变化,我内心的赞美多于感叹,记忆如同一座桥,最真实的才最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