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路上的初心

沈琦华

这段时间，朋友一直闷在延庆路的家里，闲得无聊，问有什么可以“杀时间”的小说，我推荐他去读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小说讲的是画家高更的故事。

朋友住的延庆路极其优雅，它不像其他小马路那样笔直，而是一条带弧形的小路，它东起东湖路，拐了一个幽长的弯，越过华亭路，西迄常熟路。此路是1919年左右辟筑，原来叫做格罗希路，1943年改今名。延庆路上集中了不少新式里弄和花园住宅。其中有家沿街门面，开起了咖啡店，很适合午后呆坐。那是一幢半独立式的法国文艺复兴风格小楼，白色大门前疏疏落落地种了几株野花，大门上有几笔灰重浓烈的涂鸦。把朋友从家里喊出来，递给他《月亮和六便士》。

当年毛姆去南太平洋塔希提岛找材料写《月亮和六便士》。他在荒山里找到高更住过的棚屋，山里人说高更画在门板上的画都给孩子们刮掉了，只剩一块还完整，画裸体的夏娃手上拿着一枚苹果。毛姆花两百法郎买下来，拆下门板整块运到纽约再转运法国。高更那幅门板上的油画画得好，色调幽沉，像塔希提的黄昏。忽然发现这家咖啡店的门扉也很高更，远古的欲念在都市的边缘徘徊。

朋友说延庆路上有画家程十发住了30年的旧居可以去看看。那是延庆路141号，一幢三层四坡顶的小洋楼，米白色水泥拉毛墙面，外表简洁方正。这原先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工作室，后辟为家属居住处。程十发是1956年迁入的。邻居里有住在三楼的画家罗盘、画家王仲青和吴性清夫妇。程家住在二楼大房间，隔壁是画家韩和平。这些名画家白天在一个单位上班，晚上则比邻而居，过着煤卫合用的生活。

程十发一生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几乎都是在延庆路创作出来的。程十发从云南采风回来，在延庆路的家中构思其著名的《小河淌水》，寤寐思服，很多人在画作中看到了程十发爱人张金锜的影子。程十发说，要画心中的人物景色。同样的意思高更也表达过，他说师法真实，并不是要对着描，靠记忆画画才画得出自己的作品。

总觉得艺术史是由一个个艺术家拼接起来的，艺术史很长很枯燥，还不如花点心思，去仔细瞧瞧单个的拼图。活生生的艺术家是亲切的，真实的，拼出的艺术史往往是某些人的幻觉，整体反而不如局部可以信任。高更和程十发，想来想去真的很有意思，对于艺术史来说，他们是两个毫无关联的画家，但从他们身上看到的对于艺术的初心，却是同样的动人。

中国香港导演刘浩良回忆他射箭老师的教诲：“你不是要把箭射进红心，你要想象，箭原来就插在红心中，你把箭从箭靶拉到你的弓上，现在你要做的，只是放手，让它回到红心上。”

这是我读到过的对于初心最好的形容，抄在这里，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