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胖昼锦路

李大伟

上海有条短马路——昼锦里，短得来像弄堂，却是马路——南京路往南，到福州路一段，几百米，就是现在的山西南路。

以南京路为界，北面盆汤弄，南面昼锦里，北面淴浴，南面豁胖，选用上海话发声，可以读出淴浴、豁胖的韵律。什么叫豁胖：显摆！昼锦两字，就是明目张胆滴教侬豁胖。

昼锦一词，典出正史。项羽带兵到了秦都咸阳，谋士劝他据此称帝。霸王是江苏宿迁人，“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谁知之者”点出魂灵头：就想豁胖！以为“衣锦夜行”如宁波人俗谚：“暗弄堂里塞火腿”。曹操犒赏名臣张既，让他回西北老家当雍州刺史。东汉末年的刺史，已从汉武帝设置的本意——纪监，此时成为州牧——上马管兵、下马管民。临行前，曹操调侃道：“还君本州，可谓衣绣昼行矣。”昼锦里就是从此折页中滑出来的。好比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港出租车老司机衣锦还乡：花衬衫、大领头、盲公镜，弄堂口戴着红袖箍的老阿姨坐着拣小菜，抬头见了，忙不迭站起身仰头喊：“阿毛哎，倷香港娘舅来哉！”一口苏白，这叫放喇叭，全弄堂人探头张望，没有不被惊扰的，差点吓出脑震荡，这就是锦衣昼行。

短短的昼锦里，串起最繁华的四条马路：大马路南京路最闹猛；二马路（九江路）蝇集空手套白狼的交易所；三马路（汉口路）与山东中路交叉口就是闻名中外的报刊街，《申报》《新闻报》《时报》均在这一带，而且买地造楼，身在黄金地段，却概不出租，不差钱呗。到了四马路（福州路），周边都是金粉世界。近福州路的浙江路一带是女鞋市场，小花园女鞋是经久不衰的名牌，就像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达芙妮女鞋广告一样诱惑：“一不小心，坠入爱河”。

盆汤弄隔壁的是香粉弄（南京路北，福建路与浙江路之间），女人奢侈品专卖。昼锦里本身就是女人街，以化妆品为主，慈禧太后最喜欢的鹅蛋粉，出自苏州帮的老妙香室粉局，该字号就坐落于此。相邻的还有杭州的老字号孔凤春以及戏院、旅馆、老中医，还有中餐老半斋、西餐一品香，往四马路西端慢慢聚拢。男人到此，摸口袋、掏钞票、等着宰，选用大杨浦模子的口头禅：“谈啥？只要开心！”到了昼锦里，好比开车进了单向道：豁胖是唯一选项，这就叫腔调。晓得老早女人口头禅吗？“男人要舍得掼钞票！”坏男人咬牙励志：“做模子要吃得起痛！”一跺脚：额骨头塞进痰盂罐——触霉头！

在上海，不仅男人豁胖，女人也豁胖，多少“花国总统”为了出风头，不惜举债，年底还不了，寻个老板买单，还清债务，然后金蝉脱壳，重操旧业，年老色衰，落魄潦倒，最著名的“林黛玉”、陆金宝就是其中一位，大红大紫掼派头，结果死于亭子间，无人收尸。

《大公报》的名记徐铸成到上海，以经济新闻见长的《新闻报》当家人汪汉溪带他逛马路，故意不断地在路边小店买东西，因为柜台上都摊着一份《新闻报》，让他看看影响力，这叫软硬筋。从衣锦夜行，变衣绣昼行，这就叫豁胖！

从前的上海人好面子，“不怕屋里天火烧，就怕路上摔一跤”——屋子是房东滴，一家一当都穿在身上。镯头摔断了，从此一身债，因为是表姐妹那里借来豁胖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