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朔梅
在人间,流浪江湖的如卖膏药者、杂耍人、乞丐等,其地位低于引车卖奖者流。而在植物界亦有之,例如江河中的浮萍、水浮莲、水葫芦。我说的是水葫芦。
水葫芦无疑是水生植物。它有个别称叫“凤尾莲”。“凤”与“莲”都是其族类中的翘楚,上画入诗,为人称道。而有谁见水葫芦登堂入室的呢?还是叫水葫芦好,土实而接地气。一棵水葫芦有五六瓣茎叶,叶瓣呈心形。托起叶瓣的茎的中间,似肱二头肌隆起,粗壮而有力,篱笆间的葫芦。水葫芦盖由是得名。
在乡间,也不见有人撒水葫芦的种子。而同样是水生植物的菱、藕,都是人们有心而为之。春末夏初,菖蒲已开花,芦苇的新叶可以折芦笛了,可它才怯怯在某个角落试寒试暖。谁也不会属意。它从哪里来的呢?它是喜欢阳光的植物,只有到盛夏,在烈日高照下,人们才发现,江湖港汊间满是水葫芦。它们挨挨挤挤地撑满水面,甚至阻碍船行。在有限的空间为了博得阳光,它们可劲地往上蹿,直至一尺多高,而那葫芦似的肱二头肌粗得像壮汉。这时的人们才注意到它们。除了它们撑破河滩的气势,还在于漂亮的花冠。那花丛生围坐于柱旁,多则近二十朵,呈六瓣,除中间一蕊粉黄色外,其余都是紫色。边缘浅,渐次递进,中间深紫。远观则如开屏的孔雀。由此始信其“凤尾莲”之称,非杜撰。
水葫芦真没用处吗?非也!记得在“以粮为纲”的日子,水葫芦也是一宝。那时农家的口粮有限,猪除了谷糠,以青饲料为主。而水葫芦是上好的青饲料之一。农民趁劳作间隙,用木船捞上来,然后再用打浆机粉碎,沤上几大缸,其味似酸酵的菜蕻,遂掺谷糠喂之。猪吃得哼哼唧唧长膘肉。那时的肉称得上绿色食品,水葫芦功不可没。
酷暑,猪暑热难耐,人们将一担担水葫芦铺在猪舍内,猪躺在上面惬意地消暑做梦。同时一举两得,又被猪踩成肥料。水葫芦实在太多了,猪怎么能吃得完?勤劳的农民就在塘坨边挖出一个个坑,将水葫芦铺在坑内,每铺一层水葫芦,就浇上一层河泥。几层过后,最上面用河泥盖得密不透风。不出半月,它被沤成上好的绿肥,挑入田间,化作为庄稼扬花、抽穗的春泥。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水葫芦丛生而分蘖,偌大的家族连成一体,每一棵水葫芦有发达的根系,甚至远长于它的水上部分。可它们为什么不长得再长些,在水底扎根呢?经人们捞取后的它们,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板块。风潮使雨水长满了秋江。谁也不需要它们了。这时的水葫芦举着紫色的花,捧着心形的叶,成群结队地顺流而下,从流漂荡。这也许是它们最快乐的时光,像一路行歌四海为家的吉普赛人。这时,我似乎悟出它们为什么不愿扎根的缘由了。
它们会去哪里呢?冬天来临时,我曾这样想。经过严霜酷寒,它们失去了生命的色彩,蔫萎成土黄,趴在水面。在一个寒风凄雨过后的早晨,太阳照在干干净净的水面,却没一丝它们的踪影,它们都沉入水底了。爷爷说,水葫芦是不会越冬的,只有极其少数的,在某个角落活下来。我说假如没有这样的地方呢?爷爷又说,世界这么大,它们总会找到这样的地方的。
可不是吗?每年春夏,又见水葫芦在江湖间闹嚷了。诗人说,行云是天上的流浪者。我却觉得水葫芦是水上的流浪者。年去年来,生生不息。
从前深秋,上海水果店门口架起一口大锅煮菱,老乌菱香飘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