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炳揆
我家几代人都在原淮海中路的人民照像馆拍过照。说起我的第一张“人民之照”,倒是还有一番故事的。
中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大中华橡胶厂当工人。1971年9月,我三年学徒见习期满,称为“满师”,转正为一级工。“满师”实为人生一大事,但在当年的社会环境下,没有仪式、没有证书,也没有“满师”宴,有的就是我每月工资从原来拿21元的学徒服装津贴升格为拿36元的月工资。
现在的年轻人一定大感惊讶:“哇!36元一个月的工资,这不是一个大杯‘星巴克’咖啡的价钱吗?”说得对!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当年每逢5月鲥鱼上市,工厂食堂供应的“清蒸鲥鱼”中心段,仅售0.40元一客,接下来的问题,就让经济学家去解释吧!
妈妈没有忘记祝贺我的“满师”,当时家里拮据,要动用银行存款一定要父亲单位的“革委会”出具证明。只见妈妈那天买了不少菜回家,高兴地说:“今天试试看去银行拿钱,倒没有要看证明。”
吃过丰盛的午饭,妈妈说:“你应该拍张照留作纪念,去‘人民’吧,找顾师傅,人矮矮的,胖胖的……”那天是10月1日国庆节,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没有游行、没有群众集会的国庆节。原来,就在那年的9月,共和国发生了惊天的事件。
人民照像馆安安静静的,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矮矮的、胖胖的顾师傅,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士接待了我,她穿白衬衫,梳着辫子,眉宇清秀,就像是一位邻家大姐。她要我把头发梳理得服帖一点,说是“太蓬松了”,随后,她开始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诸如,“你的家离淮海路远不远?”“有没有去插队落户?”等等,在调试灯光时,她问我要不要拍背景黑底的低调照片。
我也算弄过一些摄影,但是对什么是低调、高调实在搞不清楚。拿到照片一看,真是特别欢喜——这位摄影师不简单,善于从简单的会话,抓捕到拍摄对象的性格、喜好,调动他的情绪,以及如何用最佳的用光、神态来表现被拍摄者。她,就是后来成为人民照像馆特级摄影师的殷孟珍。
从“满师”照开始,殷老师为我们家拍了许多照片,有不少都是带有“里程碑”性质的,比如说结婚、父母寿辰、孩子周岁、出国留学等等。殷老师的技术积累、生活沉淀、情感交流技巧使她在数码照盛行、摄影日益“快餐”化的年代依然举棋若定。
2012年我儿子回上海拍结婚照,殷老师退休多年了,身体也不怎么好,但她还是亲临当时“人民”在巨鹿路一条弄堂里的摄影棚。正像她在一次采访中说的:“用光要像诗人一样”,她把最真实的神态、最值得保存的瞬间、最美好的回忆留给了我们。
弟弟退休了,带着老母亲回到上海。帮他们整理行李时,我发现了一本年代久远的旧相册。明日请看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