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伟
我称呼巴老的养子马绍弥为马大哥。他与巴金家没一点血缘关系,却情同手足。小林和小棠与马哥哥打小就生活在一起。
1990年代初,我是在巴老家与马大哥相识的。他母亲罗淑是位有才华的现代女作家,因生马绍弥患产褥热病,不到二十天就去世了。1987年我为应付“中国现代文学史”考试,读了她的《生人妻》。所以,初见马大哥,有一种亲近感。其父马宗融是翻译家,1949年4月病逝。留下一双孤儿和几大箱图书。友人们提议为他们募集教育费。这时,解放上海的战火燃起,此事就搁置了下来。
巴金见姐弟俩生活无着落,便与夫人萧珊商量,把姐弟俩领回了家。同年秋,姐姐马小弥参了军。
我闲时爱听马大哥忆旧事。一次,他说起李伯伯(即巴金)教他填表格的事。小学毕业要填履历表。他拿着表无从下手,就交给了巴金。巴金随后在表格上填上了:李尧棠、父执、上海文化出版社、职员。李尧棠是原名,父执意为父亲的挚友。
巴金夫妇成了抚养马绍弥的监护人。我从巴金、萧珊的《家书》中的数百封书信中提及教育马绍弥的有八九封。有巴金在京开会期间的;也有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上写的。当我在信上读到在京他给马绍弥买玩具宝剑时(《家书》第3页)。心想,巴老真细心,让一般家长忽略的事他却想到了。
1955年7月,马绍弥要上北京念高中了。在京出席人大会议的巴金得悉后给萧珊的信中说:“绍弥来京时,可以送他一点东西,请他和孩子们吃一顿饭”(《家书》208页)。
马绍弥到北京后,巴金对他的关心始终没中止。马绍弥遇事也爱听李伯伯意见。高考前,他对巴金说想考文科。巴金直截了当对他说:不行,你不能学文科,你说话太随便,还是学理工吧。后来,他进了北京钢铁学院,成了一个“理工男”。
当我在他面前重提1972年为养母萧珊奔丧的话题时,他神色黯然地说:接到养母去世的电报后,顺手拿起一把雨伞和随身小包直往北京火车站跑……在冷清的告别现场,唯有他是从外地赶来送行的。
返京前夕,巴金托他去探望曹禺。当他来到曹禺的住所,曹家已被“封闭”。他凭“首钢”职工的身份才允许进入曹禺家。见面后,转达了李伯伯的问候。同时,把萧珊去世的噩耗告诉了曹禺。
我在《怀念萧珊》中读到巴老对马绍弥不指名道姓的评述:“值得提说的是她当作自己儿子照顾了好些年的一位亡友的男孩从北京赶来,只为了看见她。这个整天同钢铁打交道的技术员,他的心倒不像钢铁那样……”
退休后,马大哥每年要到上海或杭州帮助巴老做些事,一次,我趁“父子俩”不留意,拍到了巴老正在口述,马绍弥握笔记录的工作照。闲暇时,巴老也会和他“找乐子”。有一天,我们在一起说笑。这时,有位护士来问“进化”一词的解释。马大哥不仅从字面上解说,还举例说,始祖马只有狐狸那么大,现在马有多大?坐在轮椅上的巴老笑了起来,指指马绍弥说,现在的“马”有这么大,引得屋里一片欢笑声。
1994年我与徐钤在“北图”举办的《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巴金》图片展布展,展览期间,马大哥邀我俩上他家做客。那天,他说了许多对巴老感恩的话。临别,他执意叫上儿子马良用自行车送我俩一程,父子“二马”驮着我俩,我忽然想起巴老对老马的那句比喻,觉得用在此时很形象。
我再次进京是十年后的事了。“央视”策划了一档贺巴老百岁访谈节目。京、沪两地有五六位相关人员被邀请。我见马大哥说得最生动。他现身说法,叙述了巴老培育他的亲身经历,赢得了观众的阵阵掌声……
新冠疫情前,我从微信上得知马大哥突发脑梗,引发右侧不遂。因而,喜欢闹猛的马大哥的帖子日渐少了。其间,小林、小棠两家还专程赴京探望“马哥哥”,捎去了朋友圈对他的问候和祝愿。
2021年3月15日,马大哥带着人间的温暖离世而去,但那段没有血缘胜似亲人的佳话已被广为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