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亮
编者按:求签名,请指正。写书、赠书、读书、藏书,读者请作者题签,作者为素不相识的读者签名,向亲友师长邻里等赠书,如何称呼,题写什么?彼此有着怎样细腻微妙或痛快爽利的内心活动?今起请看一组“签名本的故事”。
在我所藏的众多签名本中,莫言的签名显然是最意犹未尽的。
“郦亮小兄雅正。莫言。2009年12月9日。”彼时距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还有将近3年,我和莫言也并不太熟悉,但是他却在那部日后获茅盾文学奖的《蛙》的扉页上对我“称兄道弟”,这又是为何呢?现在每每见过莫言,我都会翻出这本书,来揣摩一个作家的心胸。
事情的背景大概是这样的:就在莫言以“小兄”唤我之前两个月,我在报章上发表了一篇《“莫言旧居”成民宿景点》的文章,对莫言在山东高密的两处旧居被列入当地“文化生态旅游线”一事提出一些看法。文章一出,网上对莫言的声讨颇多,想必当时给莫言带来了一定的压力。
如此一来,我们相见时应该是比较尴尬的。没想到莫言却不以为意,以称兄道弟来显示自己的大度。文化人之中脾气大、架子大、胸怀却不大的人不少,莫言显然是个例外。后来想一想,他获得茅奖和诺奖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更愿意将称兄道弟视为莫言为人处世的一种策略。他是那么独特,以至于十几年后我依然对此念念不忘。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郦波的签名本。当时郦波刚刚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中讲了“大明名臣”系列,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趁着他刚推出《风雨张居正》一书的热度,我给他打去了电话,一番畅聊很是愉快,末了我告诉他“我也姓郦”。不久之后我突然收到郦波寄来的这本新书,扉页上写着“本是同根生”。
郦波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对我这个本家说“本是同根生”,难道是要“相煎何太急”吗?郦波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和我确认我们拥有共同姓氏这一连接点,他是在向我表达一种善意。我对这位当时的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又加深了一番印象。
此后,郦波几乎每年都会到上海书展来推广自己的新书,当然我们也几乎每年都会相见,每次都谈得很愉快。不能不说,郦波对于传统文化和现代人生活方式的一些看法,我是比较认同的。这大概正是“本是同根生”的一种力量在起着作用吧。
但凡让我印象深刻的都是一些有个性的签名本,它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签名的人都在向我释放一种信号,而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明白。可是也有例外。“郦亮先生指正。余华。2005年8月10日。”这一天,余华在《兄弟》(上)的扉页上给我留下了这行字。那天我应该也是和他进行过相当酣畅的交流。余华是一个多么擅长言辞的人,而19年前的余华比现在脑子更灵活,更能说。那天余华金句频出,随便拿出一句来,都可以做文章标题。临到签名,我想他一定会签出“花”来的,没想到他一拿起笔便正襟危坐起来,“指正”之类的话如此中规中矩,毫无个性可言。
不过事后我在想,这可能便是一个写作者对于文字的天生敬畏吧——私底下再如何谈吐无拘,一到拿起笔来,便像换了一个人,摆出一副“文责自负”的样子。这也正是余华的可爱了。
他们那一代作家好像都是这样。苏童也是。那年我在北京遇到在开全国作代会的苏童,我们本就认识,那次他还为我进入作代会的会场采访提供了一些方便,可是到了签名环节,他在《河岸》那本书上写的还是“郦亮指正”。
当然,这种私下的谈笑风生和签名时的一本正经,也构成了这些文化人性格画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