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贤区传统植物染料手工艺人邵旻 本报记者 徐程 摄
工作室染料架上放满了自制的植物染料原材料
红色,有上百种。但真正能被称为“中国红”的传统色彩并不多,要通过传统染色技艺把它们挑出来,极为艰难,有人却非要“自找苦吃”。
在奉贤区奉城镇朱新村9组,住着一位“奇人”。收柿子,她只要品相差、未成熟的;村里无人问津的野草,她却视若宝贝;每天一大早就下田干活,种的都是些不知名的药材;屋里堆满瓶瓶罐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不明液体”。看到如此这般情况,很可能让人顿生疑窦,但了解真相后,一定会竖起大拇指——他们身边的是一个正在抢救复原中国传统植物染色技艺的当代染人。
以为自己“捡了漏”
邵旻是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副教授,以中国传统服饰色彩、纹样、形制为研究方向。“接触到植物染色纯粹是误打误撞,十多年前我本想写一篇中国传统服饰纹样的博士论文,发现研究怎么也绕不开传统色彩,索性就把研究方向换了一下。”刚开始,她发现关于中国传统服装色彩的博士课题少有人问津,还以为是自己“捡了漏”,后来才发现这是一个“超级天坑”,没人写是因为太难了。
梅染、荼白、落栗、薄柿、酡颜、踯躅、曙色、缁色、鸦青、胭脂、若草、缟、缃色、竹青、苏芳、缥色、天水碧、月白、远山如黛、东方既白、青梅煮酒、桥下春波……这些美丽的名词正是中国特有的色彩雅称。从远古时期开始,华夏先民就已掌握从植物、矿物中萃取染料,将青、黄、赤、白、黑称为五色,再将五色各种混合后运用到印染业中,生产出五彩缤纷的纺织品,成了数千年来中国璀璨文化的一部分。
随着时代更迭与科技发展,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化工印染成为主流,传统染色技艺式微,许多中国传统色彩如今空有名字,难见真容。“单说红色吧,其实有一百多种,如何从中挑出真正的‘中国红’,是一个难题。”邵旻说,当下许多中国传统色彩或失准或失传,她所采用的方法,是从古书记载中寻找答案,一边研究,一边实践,找到最接近历史真相的答案。
租下一个农家院
寻找古色,就意味着整个流程中要尽量遵从古法,根据时令制作染料。两年前,邵旻租下一个农家小院和四亩地,从静安区老弄堂举家搬到朱新村,开始了研学生活。住在乡间,主要是方便收集可以用来染色的植物材料,如果一时找不到,还能自己种。“中国植物印染又称药染,因为所用原材料几乎都是药材。聪明的古人乐于开发本草‘一物多用’的功能,最好能染色、能入药又能食用,还能大量种植,形成稳定、廉价的原料来源,这样才经济。”在《本草纲目》《天工开物》《诗经》等古籍中,邵旻寻找着先祖描述印染技艺的蛛丝马迹,深深被他们的智慧所震撼。
槐花、板蓝根、柿子、茜草……这些寻常植物,在邵旻眼中都是宝贵的染料素材。比如未成熟的青柿,因富含单宁,可以用来染色,古称柿染,最早起源于中国,后来才传入日、韩等地。这就是邵旻满村收青柿子的原因,她希望能保留这古老的“中国造”智慧和技术。
以前邵旻是晚睡晚起的夜猫子,但搬到奉贤农村,她亲身体验了农民的辛苦:每天五点起床,下地干活,在田间挥汗如雨,累了一天,晚上九点前肯定要上床睡觉。村民们眼看着这个原本精致的大学教授一步步变成“农村大姐”,也觉得不可思议。但邵旻觉得这样的生活让她受益匪浅,唯有真正回归自然,才能精准还原古色。乡村生活带来宁静平和,也是她当下非常享受的一种心境。
指上尽是染人印
近年,邵旻主持了国家社科艺术学一般项目“中国历代宫廷服装色彩的礼法制度与文化流变研究”和上海教委科研创新计划“冷门绝学”项目“中国传统服装染色研究与色彩复原”,出版了《明代宫廷服装色彩研究》《药染同源:〈本草纲目〉里的传统染织色彩》等专著,还发表了中英文论文二十余篇。同时,她以古法染织色彩还原为中心开展艺术实践,创作了《尘光》《静待花开》等纤维作品,还在多国举办中国古法染色工作坊。
因为长期染色,邵旻的手指甲也变得色彩斑驳,但她觉得这也许就是古代染人的印记。通过印染,她每天都在和他们进行超越时空的对话,体验他们的辛苦,再现他们的技艺,传承他们的智慧。“我当然明白,植物染色不可能再变成主流,也没有必要回去,但当下和未来依然有它继续存在的价值。”邵旻说,近年国风强势复兴,为她的研究提供了应用场景,能为汉服、妆容、国潮创作等领域提供更为精确严谨的色彩支撑。 本报记者 李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