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8日 星期二
人心的深度 沁园春·睡莲 黎里(纸本水笔) 柿子红了 故乡的秋天 螺蛳大象赛跑 又香又糯重阳糕 横跨一百年的接龙 中年
第12版:夜光杯 2025-10-27

中年

廖伟棠

《一一》修复版上映,我第三次重看这部杨德昌的绝唱。距《一一》首演的二〇〇〇年过去了二十五年,我们面对的大时代依然无法左右,小历史依然挣扎以求见证。

《一一》里的时代痕迹也许比《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更不起眼,因为离我们太近。南峻面对的问题,往往也是每一个惊觉身已中年的男人会黯然自问的。所谓“长恨此身非我有”——每个中年人都会在某一刻困惑,我是不是在某一个时刻下错了车、走错了路?我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然后就会有一些所谓的机会出现在眼前……对于南峻,则是重遇初恋,“重回了七天青春时光”。但那又如何?

南峻的结论是“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这里面有深深的无奈,其实还是带着不忿。所以才有洋洋这个男孩的出现,来平衡中年男人所面对的时光之虐。南峻不能再活一次,但他的小儿子洋洋能。我宁愿相信,洋洋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他的确在游泳池里淹死了,是婆婆显灵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的命——婆婆拯救了的,还有洋洋的姐姐婷婷,她交给梦中婷婷那朵花,它依然存在于睡醒的婷婷手上。证明平行世界是存在的,世事不只有一个出口。平行世界还存在于南峻的日本游和婷婷之中。杨德昌是神秘主义者。所以南峻的克制,不是道德狂热使然,而是珍惜,珍惜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不去贸然开启更多可能性——这也是杨德昌的珍惜。交叉曲径留给电影里不断开开合合上上下下的那些电梯,它们在充分地展现了杨德昌的调度能力之余,也象征了技术时代给予人世间的一个个玩笑,应该错过的总是遇上,应该遇上的,却早已失落。

另外两个在二〇〇〇年已经开始过时的技术,却承担起拯救的重任,一个是南峻时时求助的CD随身听,一个是他给儿子的傻瓜菲林相机。这两个选择强调了南峻的不合时宜——这种不合时宜,与其说像小四,还不如说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那个把《战争与和平》当武侠小说读的黑社会小头目Honey——他也许更想别人叫他老包,那个孤身一人要去堵拿破仑的侠客。其实不需要想那么多,《一一》的英文名是A ONE and A TWO,从一到二,从一一到洋洋,洋洋乎大哉——这是庄子说“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时的样子。但“自从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就至少延长了三倍”这句电影里论电影的名言,放在杨德昌电影里可能会成为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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