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9日 星期四
新书速递 为无名者立传 再现资本市场苦辣酸甜与人性变迁 草木葳蕤自生光
第14版:星期天夜光杯/读书 2019-10-27

草木葳蕤自生光

——读《温文尔雅(增订本)》

◎纳兰朗月

我幼时喜欢翻字典,于懵懂间受优美文字感召,总是胡乱想象芰荷、棠棣、蒹葭究竟有多美妙,才会被人写在诗歌里念念不忘。尽管想象与事实时常相去万余里,仍乐此不疲。

后来读《红楼梦》,尚未厘清人物关系,先喜欢上繁复靡丽的名物,“双衡比目玫瑰佩”和“酸笋鸡皮汤”比人情往来更能吸引孩童的目光。宝玉奉陪贾政游大观园,滔滔不绝“这众草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金葛……”依旧半懂半不懂,却读得满口生香,大呼有趣。

从《西京杂记》到《东京梦华录》,从《夜航船》到《闲情偶寄》,举凡罗列、解释异物神品、花鸟鱼虫的书,在我眼里大抵都是有趣的。但我从不会将《尔雅》作为消遣——十三经之一,听起来就艰涩难懂。

《尔雅》成书太早,前人的日常于我们已变得遥远,以至于从汉代开始,人们就要用当代语言去注释这本辞书。后世训诂学、音韵学方面的书籍,往往遵循它的体例,产生“群雅”。

沐斋先生以《尔雅》为线索,串连起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草木虫鱼花鸟,将它们与古书中的旄、栘、蚚、螽斯相联系,也遵循了雅学的传统,旁征博引,逸气纵横,是独属文人的趣味。

以覆盆子为例,我难免对着《百草园与三味书屋》流过口水,遐想那珊瑚珠子攒成的小球究竟是何等美味,但直到读大学,才将这个名字与我漫山遍野寻找的野果联系起来——原来它们是同一种东西!陌生的名词突然与熟悉的生活合二为一,真是种种震动。也许沐斋先生也曾为“蒛葐”就是他所熟悉的覆盆子而讶然,继而古今文人于这小东西上共同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是为超越时空的默契。

寻找书里的百草园,是童年的共鸣;舌底生津,是最寻常不过的生活气息;由苏轼《覆盆子帖》,顺手八卦一下河东狮吼的陈季常先生,这是文人间的促狭玩笑;上溯到《尔雅》中的“茥”和祭祀所用玉圭,则合以辞书溯源追流的严肃本质。

历代文献卷帙浩繁,将烟海里沉浮的只字片语打捞起来,编缀成文,已是一番浩大工程。若因为这等烦难,将文字写得正儿八经、高高在上,似乎也可以理解。而“趣味”二字,实在是一种难描难画又令人喜出望外的精神享受。谙熟文献,才能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则有《温文尔雅》——草木鱼虫,怎能离开土壤水泽?有生命力的文字,怎能离开烟火气的生活?

这种生命力并不显得多热烈,在这本书里,看不到激烈的情绪,但不乏随手拈来的幽默。它也不会显得枯燥平淡,处处都有小小惊喜,宛如行走在山阴道上,移步换景,目不暇接,兴致来时驻马,于夕阳影里挥毫,畅意、满足而闲适。

草木鸟兽约莫也有脾气,《温文尔雅》选取的物种多偏柔和,在光影和水中央细细密密地生长,脾气好得让作者恨不能以它们佐茶——不能佐酒,酒的暴烈该配栀子花——也让读者生不出半点焦躁和戾气,难得一静。

若说单凭文字还不够有趣,本书还配以相应图画。所有插画里,我最喜欢的是一幅《东坡覆盆子图》,案上覆盆子红艳欲滴,诱人自不必说,伏案写信的苏轼,身形面貌所透露的,并非命途多舛、一贬再贬的苏东坡,而是在黄州煮猪肉、在岭南吃荔枝,在《三言二拍》里与苏小妹互嘲,在文人笔记中与佛印打机锋的苏东坡,恰合本书趣旨。

读《温文尔雅》,我摸到最多的是“心平气和”和“有趣”两个词,作者的形象大约在书斋中,在花园里,在田野上。翻开书恰如走进一间书房,有茶香有花草香,阳光被葳蕤草木过滤得带了淡绿,像是洗得发白柔软的旧时光。你只想慵懒地倚在藤椅上,翻检着《诗经》中的朝露和群雅里掉出的吉光片羽,不疾不徐地开苏东坡的玩笑。你走进窗外的花园里,看草木拔节、看鱼虫振翅,它们自带生命的光泽,你不搅扰它们,但你和它们又是一体。清风徐来,风动、水动、叶动、心动。

于是,你就在尘嚣里找到一片安谧,暂且栖身,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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