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同事提醒,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慧画无限”活动即将开展,参与其中,孩子有机会走出教室来到户外,与知名艺术家一起,在垃圾桶,在落水管,在窨井盖上,绘就心里的美,心底的爱。恰巧,在加州的表哥发来侄女与公交车的合影,她的画在当地获奖,奖励是作品喷绘在车厢上。以后,这辆车行驶在街道,孩子的创作迎朝露披晚霞,享受全城每时每刻的关注。回家,我把照片给儿子看,他的反应是:噢,画画不是交作业啊。
看,孩子都分不清功课与生活了。他最近提出的“世纪之问”是:爸爸,荷包蛋是怎么炒出来的?我鼓励他:荷包蛋煎出来是生活,荷包蛋炒出来是艺术。
儿子后来从荷包蛋里找到了他理解的艺术:一位叫石川纱世的日本妈妈煎荷包蛋老是不成形,突然有一天她选择向不按常理出牌的蛋白挑战,借助海苔的勾勒,把失败的荷包蛋变成一幅幅创意作品。比如煎成三角形的是“富士山下泡汤的太阳”,煎出尾巴的是“秀肌肉的灯神”,甚至她还用荷包蛋的造型记录下孩子的点滴成长。儿子最后向我表示:明天开始,学煎荷包蛋。
清澈的蛋液下了锅,滋啦滋啦几声,突然就凝结起来变了形。父母总是感叹孩子的童年一眨眼就没了,还未回味他的童真,却已不见生活的童趣。可偏偏,这份乐趣常被育儿的功利挤兑。停留在饭桌上的,是试题与分数的追究;回响在休息日午后的,是补习机构的上课铃声。等孩子真到能自己思考未来的时候,他信仰的,除了分数还剩什么?
关于青年的教育,百年前蔡元培就向北大学子提出“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蔡公倾尽所能,创办国立音乐专科学校、美术专科学校。美育造才,青年踏入社会、走向世界之际,实现人我之差别,幸福之营求。在蔡元培位于华山路的故居,简朴的卧室里,保留着几张孩子的画。回到家,蔡爸爸最高兴的事,就是看着蔡睟盎等儿女将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的,涂在纸上,落到笔下。孩子进学堂后,蔡爸爸送给他们一套500册的《儿童画册》,鼓励他们快乐地学习。受父亲影响,蔡睟盎兄妹日后无论从事物理、航空、医学还是艺术行业,均颇有建树,成为业内专家。
决定孩子一生的不是分数,而是健全的人格修养。人格的修养,需从生活中寻找给养。没时间把生活过健康过充实了,孩子的成长只剩一条分数的曲线。若推着孩子,爸爸妈妈,祖父祖母,三代人都把自己拴在这条线上,多维的人生之旅,硬是被拉扯成了单行道。好在,越来越多的家庭重新关注道旁的风景。
上海昆剧团每个周末的“昆曲Follow Me”少儿班上,跟着剧团的演员哥哥姐姐,孩子们一个手势、一个台步地练习,一个眼神、一个吐字地揣摩。一位外国语中学女学生的妈妈惊喜地告诉我,学昆曲,不为别的,只为女儿熏陶传统文化,“学会了唱‘懒画眉’(《牡丹亭》),孩子现在去苏州园林,可以待上一整天!”
儿子参加的“小云雀”民乐团,老师上的第一堂课是整衣冠,正襟危坐;吹奏前行师礼,吹奏后谢听众。老师常带他们去听自己恩师的音乐会,舞台上讲诗词,配朗诵,舞台下听演奏,赏书法,会后孩子跟着老师,听一众民乐演奏家、作曲家谈天论地,余音绕梁。而一年一度孩子自己的音乐会是最隆重的节日,与老师一同定曲目,与父母一起选服装,与乐手一块看场地,成长的紧张与幸福交织在一起,才有了难以替代的收获。
艺术,直通孩子的心灵。爱山,乐水,赏花,护草,一只小小萤火虫,点亮的可能就是一位天才的光芒。艺术,又直抒孩子的胸怀。彷徨,自卑,困苦,蜕变,一次生活的变故,催生的也许就是一名成熟的青年?本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上,一则分享引起不少家庭的共鸣。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的林燕玲女士介绍,今年针对13至15岁孩子设计了“不知道也不关心”主题活动。活动是一台简短的戏剧,开场家中爷爷患病,妈妈却跟备战高考的儿子说:“爷爷生病你不用管,你只管专心考试就行。”但祖孙之间感情深厚,他们要如何沟通?孩子只管念书不管家人死活?进行至此,底下的学生被请上台,续演其中的角色——如果我是那名学生,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一千个孩子有一千个答案。重要的是孩子去思考去尝试去体验了,而不是顺从母亲,继续埋头试题,逃避人生。若上海的孩子也能通过参与艺术创作的机会模拟人生,不啻是上了一堂创新的思想品德课。
一个健康的人,立体的人,对社会有用的人,其特征即是清楚人我之差别,幸福之营求。艺术节是人民的艺术盛宴,也是孩子成长的孵化之路。作为父母,我很乐意看到孩子借这个平台,拿起画笔,走上舞台,懵懂但自信,稚嫩却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分享自己的情感,也许此刻,他会摸索到人生初初的方向,许下一则小小的心愿。未来的某一天,我也期待尝到最美味的煎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