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齐
先要感谢杂文家符号先生,他将我的一篇文章发到他的朋友圈,又转来一条跟帖:“80年代和刘齐一起参加茅盾文学奖初选工作,又为他的刊物写稿,甚为契合。他出国后就少有联系了。”
这条跟帖让我喜不自禁,它是山东师范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宋遂良写的。
他所说的刊物,是辽宁《当代作家评论》,我时任该刊编委,他的文章精彩,为刊物增色不少。所说初选,是1985年春,中国作协在北京西山组织的第2届茅盾文学奖初选读书班,成员大约20名,多是全国有名望的评论家、理论家。我则是入行不久的青涩后生,且东北来的仅我一人,初到西山不免拘谨。好在大家真诚相待,很快我就融入了群体。其中有一位宋遂良先生(和唐朝大书法家褚遂良同名),人热情,谈吐也有趣,我有时就没大没小,跟他开玩笑,“甚为契合”,那时就开始了。
宋遂良的才学很见名家水准,唯发式有待商榷,因其徒有一头优质乌发,却不设计,不引导,造一个型出来骄傲一番,而是任其从头顶垂下,刘海不刘海,瀑布不瀑布,可惜,却也可喜,此消彼长,另一种风范生了出来,率真自然,让人亲近。他的性格也像发式,从容、随和,不刻意强求。他的目光活泼,耳垂儿很大,我很想捏一下,想了几次,终于未遂。还有一事未遂,某日聚餐,我口占一联:“褚遂良宋遂良,都是中华文化之良”,大家说好,仅他一人摆手:“不行不行,这是高血压联。”
一次野游,我突发玩兴,扳住一只长椅高呼:“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四下寂静,读书班成员和二三游客皆驻足观望。原本我只是做做样子,孰料长椅先前就不稳固,稍遇微力竟四脚出土,栽歪在地。我傻了,自己细胳膊细腿戴眼镜,与宋朝好汉差着层级还在其次,关键椅子属于公物,说损坏它啥啥不缺,说没损坏又改变了姿态,尴尬间想笑笑不成,只能慌手慌脚为公物复位。这时宋遂良近上前来,手握袖珍小伞充当麦克,眼神努力严肃,自称某社记者,进行现场采访,“请问刘同志,您对今天天气有何看法?”一句不着边际之问话,惹众人大笑不已。我知这是在帮我脱离窘境,感激之余,暗想庄严学府竟有如此幽默人物,太可爱了。
光阴易逝,风趣常存,存到今天,加倍美好,那还等什么?赶紧讨要联络方式,很快,收到遂良先生的微信:“小刘你好!多年来你跨洋过海,潇洒沉吟,不拘一格,神出鬼没,越长越大了。很让我羡慕佩服。”
我非常高兴,当即回复:“亲爱的遂良先生,请受我一拜。”又将一张照片传去,是读书班在一棵古松下的合影。见他和我两个瘦高个儿并肩站在后排,附言道,“那时咱俩就挨在一起”。
我很想知道他如何评价,谁知过了几小时竟无回复。将他那日“采访”写成短文传去,过了几小时,仍无动静。
上网查看,这些年他的教学和研究硕果丰饶,蔚为大观。有一篇记录稿特别让我留意,是他面对早年毕业的众多弟子所作的即席演说,依然诙谐灵动,譬如说当年哪个班有漂亮女生,他就爱去哪个班。但更多的则是蔼然长者的人生感悟,良师诤友的殷殷期盼,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日月交替,山高水长,我见到了遂良先生的另一面,一种不同以往的敬意从心中升起。
到了夜间,屏幕上他那一格仍旧空着,我有些犯嘀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越是在意的,越容易胡思乱想。想打电话过去,又怕打扰他休息。睡得不好,次日八点多才醒,手机上有一条微信,是他清晨6点钟发来的:
“刘齐先生当时正一追风少年,意气风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众皆喜其开朗幽默,才华喷薄。一日游山不意至梁任公墓,余惊喜之间,摘野花献于墓前,肃立鞠躬。因嬉戏中忽有此庄重之事,众皆顿挫。刘齐君感动,上前搀扶,归而作画以赠余。此三十五年之事也,尚有记忆否?”
先生妙笔,道出悠悠岁月的另一桩往事,对我抬爱有加,鼓励有加。我很感动,想念先生,想念西山师友,想念远去的8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