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华
人老了爱旧东西,越旧越好,有人笑言,是衬得自个儿年轻。藏书是十几年前保持到现在的嗜好,遂每月收入入不敷出。玩书丧志,又特别喜欢民国版的平装书,清淡之姿中又透点古旧味,如果是二十世纪初叶的初版书,那更是怡情的绝品了。不过读书是清闲岁月中的风雅情事,用董桥大师的话说是“有固甚佳,无也何妨”,所以购来的旧平装,堆在书房客厅卧室,放手判决各书命运,风吹哪页看哪页,毫不客气。
前不久四川大学中文系陈思广教授微信我,说想弄清茅盾长篇小说的修改原则,完成《茅盾长篇小说的版本流变与修改研究》一书的写作。陈教授说,目前《子夜》已经做完,《蚀》的初版本也找到了,做了一大半,就差《虹》的初版找不到。他知道我有,想借来一用。
说来也凑巧,记得不久前微风刮过夏志清的某本评论集,看到书中有这样一段话:茅盾用了近百页的篇幅,刻画人物微妙的心理,在《虹》以后的小说里,再也见不到同样长度的绝妙文字了。后来再要找夏志清这本书,倒是怎么也寻不到了,但这句话却留在了我的心里。《虹》是茅盾1929年4月至7月在日本创作的,1930年3月开明书店出版了这本长篇小说的初版本。同年4月茅盾从日本回到上海,先寓居在静安寺附近,1933年4月化名“沈明甫”搬到了施高塔路大陆新村3弄9号(现山阴路156弄29号)。茅盾和大陆新村的缘分不仅如此,1946年茅盾夫妇从香港返沪,再次入住了大陆新村1弄6号(现山阴路132弄6号)。
山阴路南起四川北路,多弯曲,北连祥德路,1911年筑路,初名施高塔路,1943年改为今名。山阴路上名气最响的就是大陆新村。大陆新村是由民国期间大陆银行上海信托部投资,于1932年建成的6条弄堂,共61幢独门进出,红砖红瓦的3层楼新式里弄住宅。茅盾不仅住过,大陆新村还是鲁迅最后的居所,在那里,鲁迅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四年半的岁月。
1933年4月,鲁迅几乎与茅盾同时迁居大陆新村1弄9号(现山阴路132弄9号)。如今这栋小楼成了鲁迅故居。推开故居的黑铁皮大门,原本只能从文字里想象的风云岁月,化成了触手可及。鲁茅两位大师住在贴隔壁,鲁迅在“写给自己看”的《鲁迅日记》里记录了两人的交往:茅盾去鲁迅寓所,赠《茅盾自选集》一本;鲁迅去茅盾住所,“食野火饭而归”。《鲁迅日记》,琐碎落笔,倒是情见乎词,板着面孔的鲁迅也有可爱一面。
鲁迅还有一个朋友也住在山阴路上,叫瞿秋白。在大陆新村的对面,一块挂在弄口的白色木牌上赫然写着“瞿秋白旧居”。山阴路133弄,建于1920年,新式里弄,是当时日侨建造的居住点,抗战胜利后,称东照里。东照里12号的一个亭子间是瞿秋白在上海最后的住处。瞿秋白在那里就住了几个月,其间鲁迅请瞿秋白编了一本《鲁迅杂感选集》,瞿秋白竟写下了17000多字的序言。鲁迅给了瞿秋白200元大洋的“编辑费”,还题写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相赠。
春暖花开的一天下午,在家到处寻那本《虹》,信步浏览书架子上的书,倒是忽然发现了那本夏志清的评论集,书名是《中国现代小说史》,看了几页不忍释手,坐下来一路看下去,彻夜读完,心潮起伏,数风流人物,还看上海虹口山阴路上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