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5日 星期一
智慧快餐 “单身狗”不单 房门 老歌中的不竭旋律 人类啊人类 司空见惯与理所当然 子叶大哥
第16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0-03-01

子叶大哥

胡根喜

岁末翻检旧事,我竟不由得想起身居梅溪山上的子叶大哥。说是大哥,其实论辈分,我应当称其为伯父。然而,在我们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大家都亲切地称这位隔姓汉子为“子叶大哥”。

说起子叶大哥与我们家的缘分,得追溯到“八·一三”事变那年。日军轰炸上海,闸北、虹口等地成为重灾区,众多市民流离失所。为纾难解民,天蟾舞台剧停演辟为“难民收容所”。那天,我奶奶在临时搭设的伙房忙着,准备给难民放赈供应午餐。这时,她见门外有一位衣衫褴褛的少年倚着墙坐在地上,走过去一看,瘦骨嶙峋的少年,额头上沁着汗。尽管那是盛夏,但奶奶判断出那是虚汗,是饿出来的。她赶紧着人端来一碗米汤,让他喝了。待少年缓过神来,奶奶又给他盛了一碗米饭。可不等送来小菜,青花粗瓷大海碗里竟连饭粒儿都不剩一颗。看着少年这般模样,奶奶流泪了。那少年吃完了,但没离开的意思。奶奶便招呼他进门,意欲将他收容进难民所。少年不肯,说他阿爸也饿,还病得不轻。奶奶说这是个孝顺孩子,二话没说,摸出两块银元塞给他。少年接过钱,磕了头,走了。

这事,也许到此就结束了。可九年后腊月的一天,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闯进了沙泾河畔我家的大宅院,放下肩上装满山货的大麻袋,冲着我奶奶跪地就磕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奶奶不知怎么才好。汉子磕完头,说:我就是那个你给饭吃、又给了银洋的孩子。奶奶这才知道他姓王名子叶。那年,他随父亲从乡下到上海来讨生活,谁知遇上了日寇入侵上海。他阿爸非但没找到活计,反而染了病,若不是奶奶那两块银元的相助,怕是很难活命。后来,他们又辗转流落到了浙江安吉的梅溪,当了船运工。再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船,扎根在竹乡搞营运。虽说撑船人苦,但终年撑篙摇橹水上漂的生涯将他砥砺成一条重情义、讲信用、且乐天的汉子。日子缓过来了,王子叶没忘记远在上海的奶奶。好几个冬歇期,他都到上海天蟾舞台寻找我奶奶。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了我家住址,一路寻来。看着当年的羸弱少年已然长成了彪形的汉子,奶奶真高兴。那天,他认了奶奶做干娘。许是因为他长得高大彪悍的缘故,与我大伯平辈的他,居然被大家叫做“子叶大哥”,这么叫着,都觉得亲切。

打那以后,他时常到上海来看我奶奶。每次都大包小包地带着山货来。外表粗犷的子叶大哥,却心如发细。见我奶奶怕热,大老远地将做工精致的青竹大床、躺椅从水路运来,说是让干娘睡着、坐着,都凉爽、舒坦。奶奶病故后,闻讯而来奔丧的子叶大哥披麻戴孝,悲伤不已,临走前,跪求要将我奶奶的骨灰盒带回梅溪。他说,那里山水美、风景好,又清静,老人家一定喜欢。拗不过他的执着,奶奶的骨灰盒就交给了他。子叶大哥抱着骨灰盒坐在船舱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顺着沙泾河日夜兼程赶了几百里的水路将我奶奶安葬在山屋后的茂竹翠林里,年复一年地守着。每逢四时八节,他还率全家去上坟,这一守就是四十多个年头。他的子孙们都陆续进了城,可子叶大哥依旧住那间老屋。儿孙们三番五次劝他搬去同住,他就是不肯,说这辈子都要陪伴干娘。如今已是期颐之年的子叶大哥依旧独自住在山上,守着我奶奶的坟。

有情有义的子叶大哥啊!你让我读懂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明白了什么样的人才配称真汉子。子叶大哥:我敬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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