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现在很少可以见到那种半截是泥的缸炉了,那炉子的下半截是黑釉的缸,上半截是用泥墁好刷白的另半截儿。这种炉只有一个灶眼儿,只供夏天在院子里使用,炉上往往还张着一个白布篷,夏天一过,这半泥半缸的炉就会收拾起来,天要凉了。
忽然想起这种泥炉是因为忽然想起烧茄子了,烧茄子的味道可真美,要加大量的新蒜,新蒜不那么辣,却很鲜,把修长的茄子放弱火上烤,“卟卟卟卟”翻一个个儿,“卟卟卟卟”再翻一个个儿,还“卟卟卟卟”,最后是“汽汽汽汽”,茄子就差不多烤好了。茄子烤好,扔凉水盆里,然后要手脚利索地剥皮,外边的一层焦皮当然要剥掉,里边的茄肉黄黄的,还带几分娇绿,用竹刀划过,加新蒜的蒜泥,加好酱油,淋纯正的好麻油,味道殊绝。以前的夏天里,似乎总是能吃到几次烧茄子,现在家家是煤气炉,想拖几只茄子来烤烤吃,真是难办。
烧茄子最好用修长的那种,易熟。硕大的圆茄子圆不溜丢像皮球,外边烤焦了里边还未必肯熟。我一直以为这种圆不溜丢的茄子是新品种,以为那种长茄子才是我们本土的品种,因为我从小吃的茄子都是长的,及至看到了宋人的《蔬果图》,才知道那种圆不溜丢的茄子在宋代已经有了。
茄子似乎是怎么吃都好的蔬菜,蒸熟了,用手撕撕蘸三合油,很香。切片夹羊肉馅炸茄子盒儿,味道也真好。秋风一起,百木凋零,压韭茄子是一道美味。小茄子上笼蒸熟,一切两半,喷酒,放案板上压迫它,直把它肚子里的苦水滴滴沥沥都压出来,然后把碎蒜和芫荽末子和盐一层一层地撒上去,一层茄子一层芜荽和盐,再一层茄子再一层芜荽和盐,都把它们好好儿码在小缸里,不可太咸,随吃随取,其美味它物难以替代。山西和河北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小阳原县,是出好茄子的地方,那里的茄子长得细溜长,高个儿的人,把身子挺直,手拎一只茄子,茄子尖儿会挨着地,有一尺半长,举起来打人,“叭嚓”一声会从中间脆断,真是好茄子,别的茄子会吗?
茄子的颜色和形状与其它蔬菜大不同,画茄子的画家大有人在,但那紫亮亮的颜色还真不好调兑,所以,画茄子画得好的画家真还不多。齐白石老先生的小水萝卜画得真好,西洋红和胭脂兑开了,用笔在纸上那么一顿一顿,然后一拖,就是个萝卜。而茄子却让人作难,光不溜丢,没有根须,像太监的下巴。颜色也难调。茄子不好画,但好吃。
煤气炉可不可以烧茄子?也可以,但不是那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