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保罗遇到“大神”

忻之湄

接到来自医院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享受着秋日的阳光，看公园里的阿姨爷叔跳伦巴。电话里的声音严肃而职业化：你的CT报告显示肺部有问题，可能不大好，你抓紧时间来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在体检中被查出状况，但都是遥遥打过照面的点头之交，激不起我更多的感慨。但是，肺部，肺部令我想起了爱文姆妈，她是母亲的表妹，儿时家里经常来往的亲戚加邻居。她还当过我的小学老师，讲课异常生动。她，就是在参加单位体检之后，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确诊之前的她，能干、活跃、爱张罗，是一个在任何场合都不容被忽视的存在。有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儿和一个结婚几十年依旧被她欣赏崇拜的老公。体检之后不到一年，她就如医生所预言的日渐衰弱直至离开。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是公园里的舞者之一。她的过世，曾经让我对“体检”产生了深深的质疑，我常常以长寿村的老人从不体检企图减少或者逃避每年一度的体检，却因此被家中的医者批评为不懂感恩、愚昧、落后、不讲科学。

难道，我也要栽倒在体检之后？

远在美国的朋友恰巧来聊天，说到过去三年中，她失去了两个好朋友，一个胃癌一个肠癌，都在英年。

“你们在美国不是每年都有体检吗？他们是被耽误了吗？”“美国的体检没有特殊情况不做CT,不做胃镜肠镜的。”朋友唏嘘之余宣称，“明年我回来，我要找L大神，好好做一次全面体检。”

准备去复查的几天里，忍不住总结自己平淡无奇的人生，虽然无所成就，人生的基本任务也算完成了。虽然与轰轰烈烈无缘，生命的滋味却也算尝过了……

一个礼拜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放射科“大神”。据说，他看片子的水准近乎神。“大神”的办公室在医技楼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很容易被错过。“大神”虽然穿着白大褂，可是一点也不像医生，灰白的中长发，脑后扎了一个富于艺术气息的小辫子，谈吐平易而幽默、动作轻快面孔清癯。他看了我的片子，觉得不像是“中彩”的状态。不过，为了保险一点，给我开了一个单子，做一个局部加强CT。

检查结果，一切无恙。“大神”给我解读那张灰灰白白的光片，这个肺部小圆点的边界、形状、位置、可能的成因，用我听得懂的语言，他看着这张片子神情就像画家在读画，指挥在读谱。忍不住发挥职业的好奇心：为什么国外的体检不做CT,不做肠镜胃镜，就验个血验个尿，他们那样的体检会耽误病情吗？那些英年早逝的人是因为没有做体检或者体检不完整被耽误的吗？

“国外的医疗体系同我们不一样，好或者不好的评判标准也不一样。他们后期的治疗方法可能比我们强一些，他们的医疗资源分布得更均匀，我们的体检，更像是一种福利。”

“大神”回答完问题，给我推荐了一本书《当呼吸化为空气》。回家之后，一气读完，在某个章节还落下了几滴久违的眼泪。书的作者保罗·卡拉尼什是美国斯坦福大学英语文学及人体生物学双料博士、耶鲁大学医学博士，在即将获得斯坦福医学院外科教授职位并主持自己的研究室之际，肺癌来袭。全世界只有很少数人在36岁患上肺癌，保罗就是其中之一。当书出版的时候，保罗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问“大神”：如果保罗早做全套体检，会这样快离开吗？“大神”答：这是几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估计早发现也救不了他。

引用一句保罗在他的书中引用的《李尔王》中葛罗斯特伯爵的话：人类的命运之于神明，正如苍蝇之于顽童。

体检对于健康的意义，或者也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