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谷
五年前因为伴侣在美国找到理想的工作,决定双双离开,但没想到此次却孑然回来。生死契阔之后,一切都不过浮云一场。安排了一个月的亚洲之旅,准备回乡探亲,第一站就是参加一场规模盛大的学术年会。除了小组报告的几位好友之外,没有特别约人,但在会议地点的咖啡店里偶遇了好多旧友新知。谈笑聚餐,捧杯神聊,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好友们知道她经历生离死别,自然不说,新知们见她一人潇洒独行,也不会多问。饭局热闹,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终将散场。她独自徜徉在海滨花园大道上,向着星光大道一路信步走去。
这条海边长廊,风景绝佳,各国游人如织,垂钓跑步者众,但对于她而言更加有特别的意义。当年她在红磡附近的大学任职教中国古典文学,和在另一所大学教天体物理学的伴侣最喜欢在这条大道上牵着手散步,他畅谈各种理论模型概念,看到她眼神涣散开小差时会揉揉她的短发,说你又不专心了啊。她笑着说,那等会儿我和你讲讲《红楼梦》里面的联诗,看你能专心多久!
一路漫步,追忆往事,已经快到午夜。尖沙咀海边的星光大道上有李小龙和梅艳芳的雕塑,海边围栏上也铭刻了众多影星名人掌印。今夏星光大道上有大型“哆啦A梦”主 题展览,展出好多形态表情各异的机器猫:横眉怒目的,傻笑吐舌的,一脸茫然的,开怀捧腹的,但都是同一个圆脸胖头的呆萌样。她坚持给每只一个大大的拥抱,圆乎乎的身体很有分量,但却没有温暖的触感。她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拥抱伴侣告别时,已经瘦骨嶙峋的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出最后一句话:“机器猫,对不起。”燕园初识,四年好友,一直暧昧,直到确定两人都会去同一所常青藤高校深造,才真的牵起了手。当年被表白时用的是《挪威的森林》里面的一段话:“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从此,圆乎乎脑门大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他被她叫作小熊,而爱笑开朗遇到各种事情总是能找到法宝解决的她被他叫作机器猫。二十年下来家里摆设便尽是这两只卡通人物,和他们一起浪迹学术天涯。
一只一只机器猫抱过去,她既在和每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拥抱,也在和过去的每一个自己告别。最后一只机器猫的身边有一扇粉红色的随意门。她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回到哪一个时空呢?如果在燕园没有相遇,如果相遇之后只是做朋友,如果没有一起去深造,如果没有在同城找到教职,如果没有为了伴侣的理想工作而辞去自己的教职,甚至如果这次不重回此地?也许他还会在?也许她还能爱?看着这扇随意门,她试着伸出右手去摸索,但最终手掌还是停在空气之中。指尖,似乎感觉到当年两人初次牵手时的一脉暖意。不想让眼泪流下,她抬头,看到天上星星里有一颗特别明亮,似乎正在朝着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