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牧群
影片在哲学探究层面有其特别而深刻的一面,但在叙事层面又有令人长吁短叹的一面。
前两年韩国人拍过一部《地陷》,讲的是一栋公寓突然塌陷掉进深不见底的水洞,《混凝土乌托邦》反过来:整个韩国都震塌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栋公寓。同样是灾难片,前者属于灾难救援,而后者属于末世灾难实验。
《地陷》的导演金志勋更让中国观众熟悉的是2012年拍摄的《摩天楼》,在咱们金鸡百花电影节斩获国际影展“最受欢迎导演”,这也是他在国际舞台上的最高殊荣。《摩天楼》的前身是上世纪70年代保罗·纽曼主演的《火烧摩天楼》,故事直击人们在灾难面前的本性。如今严泰华执导的《混凝土乌托邦》也是直击人在灾难面前的本性,不同的是,《摩天楼》探索的是小群体在突发灾难面前的个体性,而《混凝土乌托邦》揣摩的是人们在极端处境下的群体可能。
和先来半小时邻里矛盾铺垫的《地陷》不同,《混凝土乌托邦》片头一分钟“公寓简史”后便开震了,上来就是灾后孤岛公寓的画面。地震场景像极了《海云台》,滔天巨浪席卷大街小巷,只不过巨浪的部分换成了翻涌来袭的大地。
“皇宫公寓”成了近乎魔幻的存在,绝世而独立于末世废墟。这一设定直接把幸存人类分成了两个阶级体系,即居民和“蟑螂”——安然无恙的公寓业主们享有广厦庇护,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非业主或外来者则被视作蟑螂。业主们通行集体意识,对蟑螂严防死守,发现即驱逐甚至灭之后快,丝毫容不得个体恻隐之心。
猛地一看,这又是《寄生虫》式的韩式人性和阶级话题的延续,然进一步细化不难发现,《寄生虫》是基于现实的延展和提炼,而《混凝土乌托邦》则是脱离现实的架空设计,它的立意更加接近柏拉图谈及的同者和他者。
同者的社会建模毫不拖泥带水:一小撮居民快速行动起来,组织自救,救火事件中奋不顾身的金永卓被意外推选为代表,并在第一次排外冲突中成为精神领袖。排外冲突是同者和他者阵营形成的关键一役,非公寓业主,管你是议员还是几十年老熟人,皆为他者,排外驱逐。为强化集体意志,他者沦为同者口中的“蟑螂”,蔑视并唾弃,冻死于路旁也毫无怜悯。同者同步,社会规则、分工分配等运行机制快速建模,一个末世乌托邦在废墟崛起、矗立。
人性的探究主要来自同者内部,这也是乌托邦快速崩盘的戏剧性所在。作为同者乌托邦的精神领袖,金永卓有其兢兢业业英雄领袖的一面,然而随着他的“杀人回忆”以及邻居小女孩的归来,他的假业主或说蟑螂的身份终成纸包火,入戏太深的他,搏命维护的同者利益到头来一场空。而少数业主追寻并揭露的真相,并没有迎来理想的结果,反而成了乌托邦崩塌的釜底抽薪。
电影里能看出黑格尔所说的“主体间性”(个人意识依存于不同意识构成的共同体)和萨特提及的“他者凝视”(凝视是一个物化过程),还有福柯的“替换意识”(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对谁说等都是受约束的,即主体受到他者控制)。
影片在哲学探究层面有其特别而深刻的一面,但在叙事层面又有令人长吁短叹的一面。尤其是朴宝英饰演的白莲花,一白到底到了莫名其妙的程度。她对李秉宪饰演的金永卓的“凝视”,是戏剧变奏的关键,却没有适可而止或点到即止。整个剧本,包括建模情节的设计,对哲学思考的支持也不尽给力,徒有一股小马拉大车的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