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11日 星期二
那些年,他们为何留级?
第59版:社会 2025-03-10

那些年,他们为何留级?

金姬

上图:强制留级制度取消多年,曾经留过级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

上图:求学路上,每个个体并不相同,身高有短长,学习能力也不一样。

他们或是被学校要求或是由家长提出申请,但都或多或少“得益于”留级制度,在学校某个阶段重读一年甚至几年,似乎让他们拥有了更好的人生。

记者|金姬

“都说时间能冲刷一切因果,但这个话题还是蛮沉重的,抱歉……”当得知要详聊他的留级经历时,曾经在小学高年级时留过一级的80后陈哥(化名)婉拒了《新民周刊》的采访。

虽然官方没有公布过具体数字,但在不少70后、80后的记忆中,小学与初中成绩差的学生会被要求留级。

因此,找到留过级的人不难,难的是让他们坦然说出自己的那段经历。毕竟,我国直到2006年修订《义务教育法》时才取消了因成绩差而强制留级的制度。

《新民周刊》找到了几个愿意分享留级经历的人,他们或是被学校要求或是由家长提出申请,但都或多或少“得益于”留级制度,在学校某个阶段重读一年甚至几年,似乎让他们拥有了更好的人生。

成绩差到留级

留级制度在我国曾长期存在,是中小学管理学生学业、促进学生进步的重要手段之一。

生活在一线城市的70后卢克(化名)在小学阶段曾是一个“差生”。他对《新民周刊》表示,自己刚念小学的时候,去了一所游泳学校训练,至少半年没上课,所以回到家附近的公立学校念书时,学业就有些跟不上,成绩经常班上垫底。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普通家长对于孩子的教育不像现在那么鸡血,所以卢克就这样自由散漫地混到了小学五年级。“最夸张的时候,考试卷子发下来,我可能签个名字就白卷交上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卢克五年级上学期因为阑尾炎开刀住院,在家静养了一阵子。等他身体养好以后回到学校,老师干脆就和他家长建议,让孩子留一级。“我可能比较晚熟,再加上我们那个年代觉得留级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对留级这件事并不太在意。如果是放到现在,估计小朋友会更加敏感吧。”

卢克回忆说,自己之前因为成绩差,在原来的班上其实是有些受到歧视的。反而是在成了留级生以后,也就是和下一级的学弟学妹一个班,虽然同学们都知道他是留级生,反而都希望他能成绩跟得上,在学习上给了他不少帮助,他也因此在新班级结交了一些朋友,老师对他的学习也更上心了。“以前对学习无所谓的我,开始意识到我至少要考试及格,不能小学都毕业不了,不能在成绩上拖新班级的后腿。”卢克感叹道。

留了一级的卢克,虽然小学顺利毕业,但刚开始的成绩依然不理想。“我们班上38个人,是按照成绩排学号的,我是36号。”随着男孩子逐渐开窍,卢克在初二的时候成绩属于班上中等水平了。到了初三,卢克的成绩可以压线上一个普通高中,但自认为不是读书料的他选择去了一所旅游职校念厨师专业。毕业以后,卢克从事了和厨师无关的广告行业,也去国外打过工,回国以后还做过公司的管理层。

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回想起40年前的留级经历,感慨万千。“如果学生没学好的话,让他在这个学年再巩固一下、再读一遍,也没有什么不好。”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人生顺风顺水,卢克并不介意公开自己的留级经历。

和卢克一样坦然谈论自己小学留级经历的还有85后女生索拉(化名)。和卢克被老师要求留级不同的是,索拉的留级是她母亲主动提出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在一所菜小念的书,当时学校风气很不好,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我妈担心我成绩越来越差,就帮我转到了另一所小学,并让我留级重读了四年级。”索拉告诉《新民周刊》,到了新学校后,她发现老师人品很好,再加上四年级的知识本来就学过了,所以学习上自信了不少,成绩也提高了。如今已为人母的索拉很感激母亲当时让她转校留级的决定:“我觉得重读一年蛮好的,不然痛苦死。”

和索拉一样由母亲提出留级的还有90后男生阿宣(化名),但他在长三角一座四线城市的三所重点学校念了五年高中,留级了一年,复读了一年。

阿宣的家境非常好,初中时候成绩也不错。但到了当地最好的市重点高中以后,阿宣的成绩却不断下滑。整个高一年级18个班,每个班近60人,阿宣的成绩在年级排在了1000名外。但在阿宣的母亲看来,自己的儿子很优秀,可能是高中老师的教学方法有问题。

从小到大,阿宣穿什么衣服都由他强势的妈妈决定,在学习等重大问题上也是如此。在阿宣念高二的时候,在母亲的运作下,他被转到了另一个区的区重点高中重新读高一,希望借此把基础夯实一下。在这所区重点高中读到高三,阿宣高考还是考砸了,那一年勉强只能上个民办三本。阿宣母亲不甘心,又把儿子弄到了在当地排名第二的高中复读一年,最后去了一所中外合办的一本念金融专业。

比别人多读两年高中的阿宣,本科毕业以后也曾工作过一阵子,但他母亲希望儿子更有出息,所以就把他送到南半球念金融硕士。原本2年就能读完的水硕,因为碰上新冠疫情,愣是断断续续读了5年才毕业。算下来,阿宣在母亲的一顿操作下,比同龄人多读了五年书才拿到相应文凭,兜兜转转之后去了一座省会城市的银行工作,但那是在他母亲给这所银行存了500万元的前提下换来的铁饭碗。

回想起来,阿宣可能很早就发现母亲操控了自己的一生,所以进了高中就失去了学习的动力,转学留级只是消极反抗的开始。

如果说阿宣的母亲过于强势,那么让10后男生小华(化名)重读小学四年级,是小华家人的共同理性决定。

小华的母亲是一名985高校老师,外婆也是一名退休小学教师。从小个头矮小、体弱多病的小华,因为幼儿园期间经常在家,上小学以后没有马上适应。再加上二年级的时候换了语文老师,后者刚刚大学毕业,教学经验不足,有些要求对于低年级学生来说很难适应,小华的成绩日益下滑。

我国在2006年修订《义务教育法》时取消了因成绩差而强制留级的制度,即便有家长主动提出让孩子留级,教育部门也原则上不予鼓励,除非因病休学。小华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由家人提出因病休学。等到班上同学上五年级的时候,小华重回学校,还是上四年级。这在以前叫作“留级”,如今则叫“重读”。按当地教委规定,义务教育阶段重读最多不超过2次,毕业年级不申请重读。小华的家人因为在教育系统工作,对于重读政策比较了解,所以就让他重读了小学四年级。

重读的小华,在四年级的班上不再显得个头矮小,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换城换年级

除了成绩不理想,以前学生留级的另一大原因是换城市转学。

《新民周刊》发现,因为转学而留级的名人案例并不少,已故作家二月河(原名凌解放)就是其中之一。因为父母所在部队调动频繁,二月河只好不断地转学,小学、初中、高中都留过级,高中毕业时已经21岁。

70后大伟(化名)也因为父亲军人转业而全家搬到父亲的家乡生活,不得不在80年代中期念初二的时候留一级。

“1985年春天,我念初二下学期,父亲因为转业了,所以我们全家都准备打包搬家,我就从3月开始不去学校了,4月就到了父亲的家乡生活。”大伟告诉《新民周刊》,当时因为父亲分配的房子还没安排好,他和父母还有妹妹一家四口就借住在叔叔家,他也在5月中下旬插班去了就近的一所初中念书。

因为之前两个月没上课,再加上两地的教材不一样,在原来学校成绩中等偏上的大伟明显感觉读书有些吃力,尤其是数学,很多知识点没学过,题目根本不会做。等到9月开学的时候,大伟去了新家附近的另一所初中上学。“我家为了保险起见,让我还是重读初二。我以前小学班上就有留级生,对方成绩不好,也不太合群。但我自认为只是转学重读,熟悉一下当地的教材,所以在心理上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留级。再说,留级也不是‘差生’的专利,对吧?”

到了新初中的初二班级,同学们也没有把这个新来的同学区别对待,大伟很快结交了新朋友,这份友谊甚至保持到了40年后的今天。因为重读了初二,大伟的学习尤其是数学比以前扎实了不少,这也让他始终保持在班级中上水平。大伟感慨道:“当初是家长要我重读,我也没有因为多读一年而沮丧。”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表示,有个别学生确实跟不上正常的教学进度,如果不允许他们留级,会让他们求学面临很大压力。就算让他们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也只是完成义务教育年限,并不能保障他们接受义务教育的质量,即达到合格要求。因此,一直以来,都有恢复义务教育留级制度、强调重视义务教育“合格率”的呼声。

2025年2月7日,教育部公布新修订的《中小学生学籍管理办法》,其中第14条规定,“适度放开特殊教育学生学籍变动权限”,情况特殊的可以允许其降级就读。虽然这只针对特殊教育学生,且“情况特殊”才可允许降级,但是,这也被解读为留级制度隐形回归。

留级也好,重读也罢,如果当作是“重启”学业的一种调整方式,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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