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阁体书法。
好比一台机器,它能制造出来的产品,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型,这难道不是艺术创作的大忌吗?
撰稿|喻军
明代翰林侍讲学士沈度,能写一笔雅洁灵秀、结体紧密的小楷字,被明成祖朱棣誉为“我朝王羲之”,擢为翰林修撰等。有皇上的加持,沈度身价陡升,亦被称为“馆阁体第一人”,效仿其书风者不计其数,此即为“台阁体”之滥觞期。
庙堂喜欢这样的书风,当然是可以理解的,那温润娴雅、圆融秀擢的美感,不正是世道太平、管理有序和物阜民丰的体现吗?拿画类比,清初个性鲜明的“四僧”,受欢迎程度自然要远逊于四平八稳的“四王”,也是同理。馆阁体作为科举考试的通用字体,以“乌、方、光”为书写要素,表面上看,形成一套合乎规范的样式。“乌”就是字要黑,最好黑得发亮,不能淡而无神。所谓“墨分五色”和“雅淡”之趣,看来只适用于绘画而与馆阁体“不搭”;“方”即字体要方正,且大小一致、格式统一,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记得过去练小楷时,用的也是密密麻麻的小方格纸或者等距离直线无格纸,否则很难保证字距、字行的整齐划一;“光”自然指纸面和用笔的光洁流利,什么枯干虬曲、古拙雄强都与馆阁体的趣味大相径庭。好比要求一个人,不能太棱角分明、情绪波动或者“妄炫己意”,举手投足须按既定的一套招式来,想想也累!
馆阁体之所以被视为泯灭个性且差点断了书法的“慧命”,是因为它的束缚性太强,无法体现书写的畅神和情感的律动,实可谓“千人一面”。不妨对“乌、方、光”再作解读:“乌”者,虚实、浓淡就不见了;“方”者,疏密参差、大小对比随即遁形;“光”者,与厚拙的碑体书风难以兼容,甚至水火不容。我在想那些力倡碑学后又考上进士者,想必在考场内也不得不“屈从”于馆阁体吧?为求取功名,那些很有审美能力的读书人,或许都曾有过一番内心的纠结,可一旦面对现实,就不能不有所割舍,不能不练就两套家伙事:一套“绣花针”;一套“自家拳”,前者为应试,后者成为信札、诗文的日常书写中随手拈来的笔体。
不能说“馆阁体”一无是处,作为精美的小楷,其严谨规范的一面,对于初学者仍值得借鉴。说实在没有楷书功底和多年的苦练,也很难把它写好。但总的来说,馆阁体毕竟不能以书法的高端形态视之。作为一种通用字体或考试字体,其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书写样式,实与“文人性情”和“个性化”的审美追求格格不入,与书法境界的超拔也相去甚远。它最大的弊端或曰不足在于,每个字都像是固化的模式,很少有新奇跌宕的美感。当你知道它的书写内容时,便能想见通篇会是什么样子了,不会为你带来别致的审美愉悦。好比一台机器,它能制造出来的产品,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型,这难道不是艺术创作的大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