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戏

朱生坚

夏日炎炎似火烧时，常看到有人手里拿着一把小电扇，对着自己吹风。乍一看到那东西还真有趣，新鲜感过去之后，我却对这玩意儿有点厌恶起来。

显然，这种小电扇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它的主要部件大概就是电动玩具常用的小马达，基本工作原理没有超出中学物理的范围；加上一块电池、几根电线、一个塑料外壳和扇叶，就成了。中学生制作的船模、航模之类的东西也比它复杂多了。

它能给人带来什么呢？一点点凉风。有时候，这一点点凉风能带来些快意和满足；有时候，它根本不起作用，基本上等同于心理安慰。

只是，这一点点凉风，一把折扇就能做到，而且，折扇还更便于携带，收放自如。要说小电扇的优点，也就是它省下了用手扇扇子那一丁点儿力气。那么，懒到这个程度了，不会想把手拿小电扇的那一丁点儿力气也省了吗？还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有一款小电扇，像耳机一样，两个头，可以挂在脖子上，从下往脸上吹风，真让人叹为观止，也就仅次于脖子上套烧饼了吧？

如此这般计较，还只是使用者自个儿的事，用不着不相干的路人操心。问题在于，这个小东西多半不耐用吧？就算它够结实耐用，不用等到天凉好个秋，估计早就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它就这样成了垃圾——落在我手里，都不知道该把它扔到哪个垃圾桶。看看电商网页上的那些各种款式的小电扇，天晓得它们最终会变成多少垃圾。这是怎样的浪费和污染？而生产、销售和使用它的那些人，全都只能获得一些微薄的好处，甚至有可能亏本，得不偿失。

想起在微信里看到过一个帖子，汇集了各种“小发明”，全都是这种小电扇的路子，用一点点小聪明，凭一点点技术手段，就能制作、生产，有的只是对已有的器具略加改造，给人提供各种方便——无非是坐车或看电视的时候嗑瓜子便于吐壳之类的方便而已。总而言之，就是让人可以偷一点点懒，给人一点点快意、满足和心理安慰。很多东西只能一次性使用，有一些可以重复使用的，也很快就会变成垃圾。从整体而言，肯定是亏的。要是把这些东西都归拢起来，算一算总账，我无法想象，将会得出如何惊人的结果。

这些东西，用鲁迅的话来说，“固然是比牛毛还细小的事，但究竟是时代精神表现之一端，所以也可以类推到别样。例如现在器具之轻薄草率（世间误以为灵便），建筑之偷工减料，办事敷衍一时，不要‘好看’，不想‘持久’，就都是出于同一病源的。即再用这来类推更大的事，我以为也行。”（《忽然想到》之二）

如此这般的“时代精神表现之一端”，可是比浪费资源、污染环境还要严重的问题：竭尽小聪明，用来偷懒，贪图一时的安逸，自娱自乐；甚或只是求得一点安慰，接近于自己骗骗自己，得过且过。这样的精神状态，能有什么出息？

不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鲁迅在《风筝》一文里，说到一桩年少时候的往事：他不爱放风筝，不但不爱，而且嫌恶，觉得那是“没出息孩子的玩艺”，所以，当他逮到弟弟在杂物间里偷偷做风筝，就折断之，又踏扁之，“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二十多年之后，回想往事，他想要“去讨他的宽恕”。

说真的，再看到有人手持小电扇吹风，我有一种冲动，简直想要上去夺过来，扔在地上，一脚踩扁了；而且，不管会闹出什么样的后果，也绝不后悔，去求得宽恕。

然而，这终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充其量，只不过是我的一出内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