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 泱
七十年前的1949年春天,四五月间上海解放前夕,在上海郊外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已成闹市区)顶头的墓地僻静处(俗称外国坟山,今静安公园),两个年轻人在此秘密接头,一个是毕业于圣约翰大学经济系,以轮船公司会计职业为掩护,编辑进步刊物《新文丛》的吴宗锡,一个是在《联合晚报》任副刊编辑的袁鹰。他们都是中共地下党,接头的内容只有一个,袁鹰传达地下党指示,上海快解放了,鉴于旧的说唱文艺良莠不齐,党要加强对曲艺界的领导,组织上决定让吴宗锡转到戏曲战线上去。
党的要求就是命令,吴宗锡的人生就此调转方向。上海一解放,他到军管会文艺处(即后来的文化局戏改处)报到,与梅朵一起主编《大众戏曲》。不久,担任新成立的上海评弹团团长。此后近七十年中,从创作弹词开篇,撰写评弹理论文章,到总结评弹老艺人的表演经验等,他没有离开过评弹,成为新中国评弹理论的开拓者。
我与吴宗锡交往中,谈的全是文学而不是评弹,因为他知道我不谙评弹,我知道他有不少文学经历。早在圣约翰大学读书期间,他与交通大学、震旦大学等校的文学青年组成“野火诗歌社”,成员有屠岸、王殊、成幼殊等十多位大学生,他们大多是地下党或进步青年。1946年6月,他们出版油印诗刊《野火》,创刊号一印出,就给郭沫若寄去。郭在回信中写道:“读后的快感逼着我赶快来写这封信。左弦的两首诗都很好,我特别喜欢那首《我写诗》”。左弦是吴宗锡的笔名,左即左翼,弦即歌弦,意为做一个“革命诗人”。《野火》诗刊出版第三期后,因形势日趋紧张,同学们大多投身到“反内战”的革命洪流中去,不得不终刊。
1947年吴宗锡大学毕业,工作之余写诗作文,创作的诗歌《山那边呀好地方》与《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中讴歌了解放区人民的生活,对比国统区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悲苦,更激发人们对解放区的憧憬和向往。此诗谱成曲子后广泛传唱,又入选电影《为了和平》的插曲。
同时,吴宗锡与袁鹰、吕林三人,编辑出版文学刊物《新文丛》,刊发了大量进步作家的文学作品,为迎接上海解放摇旗呐喊。此外,吴宗锡还翻译发表外国文学作品,尤其是奥顿、桑德堡、裴多菲等诗人的诗歌,刊在《大公报》上。写诗、编刊与翻译,是吴宗锡作为文学青年的早期文学活动。
毕竟是诗人,吴宗锡一踏入戏曲圈,就以诗人的敏锐,耳闻目睹了一些老艺人的悲惨身世,以及解放后给他们带来的思想和生活的巨大变化。他以诗人的激情,写出报告文学集《旧艺人翻身记》,通篇文字笼着一层绵绵的诗意,如结尾处写道:“初春晴朗的天空,是蔚蓝又带着苹果绿的,上面有五六只红绿纸鸢,像蝌蚪一样自由地翻飞”。
吴宗锡是苏州人,他很快融入到评弹艺人的生活中,了解和熟悉他们。在团务管理的间隙,发挥自己诗歌特长,创作起弹词开篇,如《芦苇青青》《晴雯》等,这些弹词开篇,他用诗一样的语言和意境去表现:“江南二月杏花天/春雨正连绵/池塘一片新涨水/茅屋檐前挂水帘”。这是诗化的弹词,也是诗人的心声。此外,他更把大量精力花在评弹理论的研究写作中,先后出版了十多种评弹理论专著,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评弹理论权威。
如此说来,他离开了诗歌。其实不然。他说诗心不泯,在作协的花名册上,他自豪自己是诗歌组的一员。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复出,诗情重在心中燃起,诗作《含鄱口》《三叠泉》等先后在《诗刊》《人民日报》等报刊上发表。前几年作家协会给他出版了诗歌散文集《心影弦吟》。这可佐证,左弦之弦,总是叩动在诗与评弹之间,总是叩动在他的心上。如今九十五岁高龄的吴老,思路清晰,谈起往昔,不无感慨地说:“是诗,滋润了我的评弹创作;是评弹,拓宽了我的诗路。”
我想,吴宗锡当年能很快从一名文学青年成为评弹理论的行家,这个弯,转得顺利又成功,这与他早年的文学实践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