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看花一样看人

林紫

去南方出差，听到一个女孩的故事。

女孩的妈妈是植物学家，除了专注于自己的研究，还要带一批一批的研究生。从女孩记事起，妈妈总是忙啊忙的，很多个想要妈妈陪的时刻，她只能一个人抱着枕头悄悄流泪，不敢让妈妈看见，因为妈妈逢人就说：“我女儿最乖最懂事了，从来不让我操心。”

女孩说：“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努力配合妈妈，演好乖女儿的角色。每次遇到困难和委屈，好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可以跟妈妈倾诉，可是妈妈一句‘我很忙，你要懂事’，我就只能硬生生地把眼泪吞下去、往肚子里咽……直到有一天，我去妈妈的实验室，看见她看她那些宝贝花草的眼神，那么专注，充满爱怜、关怀和欣赏，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妈妈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从来没有……我真的好难过，我甚至开始嫉妒那些花草，在妈妈眼里，它们比我重要多了……我好希望，妈妈也能这样看看我，哪怕只有一次！”

我的心跟着女孩的心，也悄悄疼痛起来。类似的故事，我在25年的心理咨询工作中，听到太多。太多的爸爸妈妈，并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乖孩子”承受了多少没有机会表达的委屈和伤痛，不知道许多乖孩子的内心都有一个大到难以弥合的爱的缺口。爸爸妈妈们不是不爱他们，只是因为生活中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省心”的孩子自然就在时间精力的分配排序中不断降位，甚至成了父母成功的标配。

前不久，记者在采访我时，谈到网上一个叫“好学生心态受害者”的互助小组。我说：“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孩子们已经在觉醒、反思和自救。现在，该轮到家长和老师们反思和觉醒了。”好学生心态，之所以会让孩子们感到受害无穷，甚至影响一生，原因之一正是：从小到大太过懂事和乖巧，在亲子关系里总是扮演着配合者和分担者的角色，过早成人化，不敢犯错，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有任何负面情绪，出现任何“问题”都是有罪的。在给父母讲课时，我常常会开玩笑说：“请从小到大从没犯过错的朋友们举举手。”数千人的授课现场里，没有一个人举手，大家往往会左右看看，然后哄然一笑、频频点头，领悟到玩笑后面的深意。

我在由猴面包树和上海三联书店联合再版的《给孩子一生的安全感》这本书里，写过一个重要提醒——允许孩子在不伤害自己、他人和世界的前提下，走走弯路、犯犯错，才有可能帮助孩子更好地建立内在安全感。而只有父母自己的安全感俱足，才能相信并接纳：“犯错，也是一种天赋的权利。”

植物学家的女儿说，正是因为看到了书里的这句话，才终于“敢在妈妈面前流泪”了。她说，自己也即将要做妈妈，将来一定要用妈妈看植物那样的眼神来看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可以成为不完美、但真实的人。

“不完美、但真实的人”，是我在书里反复提及的。为了帮助更多的爸爸妈妈们知行合一，我还专门带着大家一起去看花，训练自己“像看花一样看人”的能力。

像看花一样看人，我们才能放下评判好恶，用心欣赏每朵花每个时期不一样的美，欣赏露水滑过花瓣、微风摇曳花枝、蝴蝶亲吻花蕊的每一个细微当下。细微之处，才有生命与生命最真实的相遇，不只是与孩子，也包括我们每个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