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崔泓
吴平(安徽合肥,保卫科职员)
一个月前,大舅哥在兄妹群里吐槽,说岳母的电话老是打不通。妻子那几天也打过她老妈的电话,对面要么一直占线,要么通了没人接听。妻子不放心,赶忙打电话给住在邻村的老舅。
年近八旬的老舅匆忙骑着电动三轮车前去看个究竟,半小时后,老舅打来电话:“你妈没事。我刚才用手机试过了,是你家的固定电话坏了。”老舅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已经传来岳母急切的招呼声——伢啊,我在家好得很,叫你哥你姐他们放心,莫要担心我啊!
岳父二十年前因病去世以后,岳母被接到合肥的大舅哥家,但脾性耿直的老人在农村呆久了,终究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不到一年,便执意要一个人回到六安的老家。
在大别山东北麓的那个叫将军山的小村庄,独居的岳母日常就养些鸡,种点菜,和依然留守在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老妇人们坐在一起聊聊天。只是最近几年,村里有几个老太太相继离世,岳母也就愈发孤独了。
几天后,大舅哥回了趟老家,帮岳母换了一台新电话机,又请人在堂厅装了个监控。
从那以后,就像约定好的,每天早上6点40分左右,岳母都会准时出现在我们手机的监控画面里。一手拿个塑料澡盆一手提个小桶,驼背弓腰,缓缓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在堂厅一侧的小凳子上坐下,然后开始有些费劲地搓洗衣裳。或许是有水溅到了脸上,或许是累出汗了,这时,她会抬起一只手臂,把脸凑过去,用袖子轻轻擦拭。当岳母抬头做完这些动作的时候,隐约可以看见她刻意地对着摄像头张望了一下——大舅哥在群里解释,装监控的那天,他好像和老人家提及过,几个兄妹每天都要忙着上班,早上的这个时间点,他们都还没有出门,是有时间在手机上看看监控视频的。
重阳节,妻子回娘家,发现岳母的状态些许不佳,遂带她去镇上的卫生院,医生检查说是缺铁性贫血。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岳母一再告诫她的小女儿:“我这个是老毛病了,不要紧的,你千万别告诉他们啊。”岳母说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她的那些在上海、合肥和南昌的其他四个孩子。
这些年,岳母的事情大多是妻子和大舅哥在操心。妻子每个月都会抽空乘坐大巴往返二百多里回娘家,帮她母亲洗洗被子洗洗澡,临走还要买些鱼肉和水果存在冰箱。时间久了,妻子也会私下抱怨其他三个哥姐对老娘少了些关心。岳母解释:“那三个离得远些,他们家里都忙,也都还要上班,再加上疫情,来回跑估计是不方便的。”妻子知道,岳母嘴上是在劝慰她的小女儿,心里其实也是在劝慰她自己呢——哪个做娘的不想孩子们都能常回家看看啊。
第二天一早,还是6点40分左右,岳母又晃悠悠地来到了堂厅,依然是弓腰驼背,缓缓地走到正对着监控的那个小凳子边。
妻子在厨房做早饭,听见动静,悄悄探头张望——只见岳母坐在那里,努力地挺起身,抬起头,然后对着墙上的那个圆圆的监控摄像头,一个人瘪着嘴笑。
都病怏怏的人了,一大早还惦着到摄像头前坐一会,这是想让她的孩子们都放心她呢。妻子在电话里说起她的八十八岁的老母亲,声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