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1日 星期六
荷兰设计师在上海经历“两面”人生
第73版:社会 2022-12-05

荷兰设计师在上海经历“两面”人生

湘君

左图:荷兰出生的华裔黑米,如今常住在上海。

下图:黑米在上海创建了哲学文创品牌“两面思维”。

左图:2020年10月,黑米在上海新华街道骑车举办婚礼。

于他而言,上海是痛苦的“终结者”,也是幸福的“起点站”。

撰谢|湘君

黑米的祖辈是出生香港的华侨,他在荷兰出生并长大。在一个外国人包围的环境里,他常常怀疑自己,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会有种族歧视?身为绝对的少数民族,他深感自卑渺小。5岁开始他脑中涌现各种胡思乱想,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人生有什么意义?”

分裂的角色给敏感多思的人带来痛苦,多重的身份又为视野带来优势。带着一大堆问题,他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上海,在这里创建了自己的哲学文创品牌。于他而言,上海是痛苦的“终结者”,也是幸福的“起点站”。

这里不介绍他的专业成就,也不讨论文化冲突与融合,只讲讲一个“问题少年”疗愈自身,又回报他人的故事。

“问题少年”来上海寻找答案

作为最擅长读书的民族,黑米顺利地完成了学业成为“A student”,进入4A国际广告公司。可无论他多么优秀,总处在边缘地带,没有家的感觉。他决定来中国看看。

2006年他第一次来上海,在上海、北京和香港之间从事广告事业,和30多人的团队拿下很多国际奖项。随着人生巅峰的初显,他的问题接踵而至:“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吗?”一念既起,每天上班下班就好像在消磨时间,他如坐针毡,内心充满矛盾。他决定辞职,继续寻找答案。

如同寻禅悟道过程中的乔达摩·悉达多,他开始了对身体和灵魂苦苦的思索和追问。他去香港中文大学读哲学,去肯尼亚做义工,去日本镰仓看海,在各国跑马拉松,参加150公里徒步,还学习灵修,每日不懈地打坐、内观(缅甸最古老的禅修方法)……经历了他能想到的一切,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有一天傍晚在越南,他驾驶着摩托车正想超过前面一辆慢吞吞的大货车,没注意到地上的大石头,结果一不小心连人带车翻出去,顿时血流如注,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肇事司机跑了,好心路人把他送到医院。被纱布和绷带包裹成“圣诞老人”,他透过肿胀的眼帘呆呆地望向星空:“如果刚才我的生命结束,我的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遗憾的是,在生死的边缘,仍然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

在一次“内观”的第十天,他还用偷偷挟带的纸巾写写画画。打开门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问:“老师,我的人生意义是什么?”老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纸笔,平静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回答,你自己去感受吧。”见他一脸的抓狂,老师继续慢悠悠地说:“你读过哲学应该知道,我嘴里说出来的,到你的耳朵已经变味,不是你要的东西。”经过这次如禅机般深奥的对话,他算是想通了,他不可能从外部得到任何答案,必须通过自己来领悟。

一场社区婚礼结束了追问

那是黑米到东京的第四天。他遇到了一位上海女孩,一个学“社区营造和管理”的博士。2017年他随女孩一起回到上海,在“百年花园马路”新华路的一栋老房子里住下来。女孩加入街道公益组织,担任社区设计师,他也得以深入体验本地生活。

2020年10月,他们打算举办一场共创社区婚礼。女孩父母表示不接受“非主流”,他们只好折中一下,晚上举办传统婚礼,白天按自己的方式来。黑米的父母则在海外通过视频与新人举杯相庆。住在梅泉别墅的街坊提供自家花园作为婚礼现场,手工达人为他们度身定制化妆品,创意高手用废弃材料重新创作成“独家”伴手礼,喜糖和饭团等食物由邻居们集体动手准备,“婚车”则由附近自行车店的老板提供,新郎的车把上扎满爱心,新娘的车斗里堆满了鲜花。

婚礼当天,他们一行十多人穿着鲜亮的橙色T恤,沿着梧桐密布的新华街道骑行。骑过路边打手碟的民间艺人,递给他一盒喜礼,接受他的祝福;骑过幼儿园,给孩子们撒一把喜糖,与他们开心嬉闹;骑过咖啡馆,给里面的街坊和客人发一圈小食,引起一波小小的轰动;骑到安顺路口,大家停好车踏上绿地,围着那株百年牡丹婆娑起舞,两人手牵手肩并肩摆出一颗大大的爱心……整个街区都见证了这对新人别致而浪漫的婚礼,而黑米,也在这里找到了深深的认同感,折磨了他多年的问题烟消云散。

“两面思维”就是看见阴阳的两极

除了运营本职广告动态设计,黑米在上海创建了自己的哲学文创品牌——“两面思维”(Both Sides Thinking),用图形、卡片、游戏等工具,帮助人们快速理解自己的人生困惑,找到答案,从而解除痛苦。

在多年对人生意义的探索中,他发现凡事都有两面:长与短,高与低,快与慢,黑与白,甚至每一次心跳,也由呼气和吸气协作才能正常运行。两面即两极,暗合中国文化中的“阴阳”。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希望所有处在两极的东西都能和谐地相处,站在两端的人们能跳出自己的主观思维从更多角度看问题。

“比如这次封控期间,很多人觉得完了,受不了,要‘run’了。如果从更大的角度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没到世界末日。”那段时间他创作了60多张图案:用闹钟定时抢菜,用茶杯实现小葱自由,在阳台上遥控遛狗,划着棉签赛龙舟……幽默的表达让人心领神会又忍俊不禁,缓解了宅家的压抑感。

后来黑米把这些图片做成纪念册:“中国人喜欢‘结绳记事’。等到年底回顾的时候,我们会记得2022年有这样特别的两个月,而不是2022年只有10个月。”他会继续留在上海,看看自己是否具有足够的韧性,再次以两面思维去化解困难。同时,他会继续创造,去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后记:

黑米是我的街坊。第一次见他,是在街道的社区活动中心,他一边嚼着薯片,一边打开电脑给小(老)伙伴们介绍他的作品,自在得像在自家客厅。

又一日傍晚,我站在路边,远远看到梧桐树影下,两个年轻的身影迅速而来,一男一女一人一车从我眼前轻巧一晃,风一样地掠过,划出一道优美流畅的弧线,我分明看到两人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伫立在微凉的秋风里,我感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也知道,在上海和缓温厚的烟火里,他治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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