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30日 星期日
雨绵绵雾蒙蒙 身心静好弹《幽兰》 人生新四喻 八旬父亲网购记 我的阿勒泰 蚕豆是“创”出来的
第10版:夜光杯 2024-05-27

我的阿勒泰

贝新祯

李娟的《我的阿勒泰》搬上了荧屏,万众瞩目。我在阿勒泰生活工作了二十余年,日久他乡是故乡,阿勒泰有我的乡愁。

我的阿勒泰,与李娟的不一样。她生活在乡村牧区,与母亲一起开小店,种向日葵,面向大草原;我生活在政治文化中心的阿勒泰市里,在那里教书当老师,阿尔泰山下克兰河边,我有各民族的朋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华师大毕业的60个大学生一起分配到新疆,部队农场“再教育”后,再分到新疆各地工作。和我同在阿勒泰工作的,还有其他大学分来新疆的,我们一概称之为“同学”。

那时,刚走向社会的同学们大多是单身,礼拜天聚会是大家高兴的假日生活。我在地区师范,师范办在“贫下中农家门口”,于是由我负责去农村采购。我专门学了两个哈萨克语词语:鸡蛋、小公鸡。农村里有半数是哈萨克族村民,他们家里养羊也养鸡。

阿勒泰的村民非常淳朴,鸡蛋一毛钱一个,公鸡一块钱一只,家家如此,约定俗成,不论大小,不称分量。不用讲价钱,不用挑挑拣拣,买卖双方都诚意满满。

单身汉没有家,住集体宿舍,在地委、行署工作的同学居多,休息日办公楼空空荡荡,大家集中在中国医科大毕业的老汤的卫生局办公室,阿勒泰是高寒地区,那时还没有集体供暖,办公室里都有取暖的炉子。人多力量大,生炉子烧水,杀鸡去毛,把抽屉翻过来当案板,不到一个时辰,辣子鸡、炒鸡蛋、奶茶,都有了,开一瓶“伊力特”,买几个馕,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一帮在边陲相逢的快乐的大学毕业生。边疆为青春刷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

阿勒泰的一大特点是多民族聚居,其中以汉族和哈萨克族居多。我任教的师范学校是地区的最高学府,是一所民汉合校。开会有翻译,汉译哈,哈译汉,让我感到十分新奇。给远在上海的父母写信说,这真是大家庭。少数民族教师大多粗通汉语,一般日常沟通没有问题,相处日久,我感到哈萨克族同志淳朴厚道,热忱好客。我有了许多“跨民族”的好朋友。因为我是单身,节假日经常被邀请到少数民族老师家里去做客,喝奶茶,吃抓肉。

斯兰别克,新疆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他和我一起主持教务处的工作,一个办公室相处了十几年,竟没有争执,没有红过脸。他爱人卡里曼是校医,听说我们孩子发烧了,半夜三更上门看病,踏雪而来踏雪而归。

韩翻译是东乡族,他爱人是哈萨克族。他曾经参加《红楼梦》的哈萨克文的翻译工作,是一个受尊敬的高级知识分子。他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我俩经常喝着奶茶促膝谈心,许多哈萨克族的历史故事都是听他讲的。

我和老韩一起翻译哈萨克族著名的民间长诗《哈勒哈曼和马莫尔》。窗明几净,我们相对而坐,他根据原文,说出汉语的意思,我斟酌成汉语的诗句,再一起磋商定夺。数百行的文学瑰宝发表在《新疆民族文学》上。我们还一起翻译了许许多多哈萨克族的谚语、故事,发表在《阿勒泰报》。

我们夫妻上班,就把小儿子放在老韩家里,老韩的爱人玛尔孜娅成了孩子的“亲奶奶”。奶奶住院弥留之际,我们带着儿子去看她。床边站着许多哈萨克族妇女,有人伏到奶奶耳边:“小弟又来了。”昏迷中的奶奶突然睁开眼睛,握着小弟的手说:“我一直把你当儿子……”儿子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妻子躲在人后,哭成了泪人。

2011年我回阿勒泰省亲,探望我的诸亲好友。给老韩夫妇上坟是一项重要日程。是日,在阿勒泰将军山的后山,和风暖阳。点燃从上海带去的安息香,我们肃立默哀,鞠躬顶礼,在心中默默向少数民族朋友低语。这是祭奠我们跨民族的情谊,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我的阿勒泰,那里有我的青壮岁月,那里有我的亲人,有许许多多难忘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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