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益君
老家人称河浜为沟头,拷沟头,就是把河浜水拷干,竭泽而渔。相比蚯蚓钓鱼、龙头网捉鱼、鱼叉叉鱼、扳罾网捕鱼等,拷沟头捕鱼方式,看似费时费力,但儿时,伙伴们都喜欢。
老家在四团,地处杭州湾北岸,为长江冲积平原,沿海滩涂受海水倒灌冲刷,沟坎成河,纵横交叉,蜿蜒折返。经年累月,河浜水流潺潺,贯通大河,两岸芦苇丛丛,河里鱼儿嬉戏。平日人们争相到此,捕鱼摸蟹,打鸟捉兽。
要说村里捕鱼,和兴阿叔是能手,他满脸络腮胡,却有鱼鹰一样的眼睛,沟头里是否有鱼,一看一个准,他说“五转弯”那边鱼多。“五转弯”,老家一地名,那里沟头弯曲有五,遂得名。小伙伴闻言,常到那里拷沟头,也不知何故,每次捉鱼多多,收获颇丰。
众伙伴里,参与拷沟头,阿新总是少不了。因他魁梧,力气大,筑泥坝堰桩时,一铁搭挖出大块泥,沉入河底,垒起,夯实,不多时,一条隔水泥坝堰桩很快筑就,沉稳又牢固。
泥坝堰桩筑好,就可拷沟头,通常别人用脸盆、粪桶拷水,而阿新会东瞧西望,找来废弃圆柱形铁皮桶,然后沿着对角线切分,装上木柄,就可做成两个水斗,用来拷水很管用。拷水时,左右两边各一人,交叉进行,只听河水“咣当,咣当”被拷出,声音在苇叶里穿梭,麻雀一惊觉,扑扇翅膀一跃高飞。
河水被不断拷出,浜里鱼儿游弋,已清晰可见。敏感的鲤鱼,已觉情势不妙,纷纷跳出水面,高高跃起,又一弯身子“扑通”一声,扎入水中;洋游水像没头苍蝇,东蹿西蹿,惊慌失措;唯有黑鱼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已悄悄钻入淤泥。而此刻,拷水人眼见鱼儿就在眼前,开心得侧过头,用衣袖擦掉脸上汗渍,拷得更起劲了。
那时乡野拷沟头,看客少不了,他们常驻足岸上,似乎比拷水人还兴奋。人群里,歪头邱伯伯,侧着头,细着看,他说泥坝堰桩不牢,要坍塌了。阿新一看,憨憨一笑,说不会,他心里有数,因他筑堰桩时,故意往外倾斜,可顶住外面水压。不过细心的他还是看到漏水洞,赶紧抄起一块草泥,塞住漏洞,邱伯伯见了,侧头一笑。
不多久,河浜里的水几乎被拷干。此时河底鱼儿,有的蹦跳不停,有的干脆翻起白肚平躺,机警的螃蟹,七手八脚四处爬,想找个洞穴逃生。不过捉鱼人手脚更快,不久,那些鱼蟹悉数被捉拿。只有那些狡猾的黑鱼、甲鱼、乌龟,捉鱼人非得用铁镢不断捣鼓,才将它们从淤泥中逼出。而每当这时,河底岸上一起欢呼,其声在旷野久久回荡。
看着篓里蹦跳的鱼儿,阿新黝黑的脸笑成花,但他并不满足,他想到“卖水”之法,就是把一条小河截成几段,分别修筑泥坝堰桩,待拷干河段把鱼捉完,就扒开下一个堰桩缺口,让水流出,使两个河段水位平衡,拷下一河段,可减少一半水量。不多时,第二河段水拷尽,又可下手捉鱼,用同样方法,把余下河段水全拷光,可捉到更多鱼。对于这样“新”法,伙伴们看看阿新,纷纷跷起大拇指。
再看两岸众多看客,其实他们不全是来轧闹猛,有的是来“捉滩头”。这些人往往静静注视,待拷沟头者把鱼捉完,他们立马到河中,捡螺蛳、挖河蚌、摸螃蟹,有的还捉到甲鱼。看看他们拎的小提桶里,也是收获颇丰。
现在想想,拷沟头确实蛮累,阿新和伙伴们,通常一早出去,拎着小饭篮,拿点酱落苏、酱瓜,还有一壶天落水,等到拷好沟头,捉完鱼,天色已晚。可一想晚餐喷香美味鱼肉,就开心得忘却一身疲惫。
此刻,他们站在“五转弯”田埂上,看小河水缓缓流向四团港,又想起和兴阿叔那句话,嘿嘿一笑。一阵海风吹来,他们撩起衣襟,抹一把脸,蹦跳着向老家跑去。